上戏毕业后怎么办
顾晓梦慢慢把头靠在李宁玉的肩上，嗅她的脖颈，“抽烟了？”
“等你时抽了一支。”
她们相拥着跳舞，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鼻尖擦着鼻尖，裙角贴着裙角，本是个亲密无间的姿势。“你别骗我了，我知道。”
“老鬼，李宁玉，你栽赃我？”
原来舞曲早已停了。暗红色的灯光一寸寸漫上来，浓郁得像要滴血。
“卡！”
七月的深夜，沉浸式戏剧《风声》工作坊的拍摄工作仍未结束。剧场远在上海郊外，人烟寥寥，黯淡的月光下只有《风声》剧组所在的排练厅里还亮着灯。发给演员们的拍摄计划上写着，录制本该在昨晚十点完成。几个性格活泼的演员在下午时还有心思插科打诨，此刻也开始沉默。
沉浸式戏剧《风声》中的顾晓梦与李宁玉
从下午算起，葛洧吟已经带妆超过十二个小时，细微的油光从额头和鼻尖沁出来。但作为《风声》女主角之一李宁玉，她需要留到全部工作结束的时刻。
2015年，葛洧吟参加了综艺节目《一年级大学季》。 这档校园纪实综艺节目将镜头对准上海戏剧学院2015级表演实验班的19个正式生和8个旁听生，记录他们在上海戏剧学院一年级第一学期的生活。
5年过去，不少同期学员已小有名气，葛洧吟却几乎淡出公众视野。一年前，她从上海戏剧学院2015级表演系本科毕业，演了几部舞台剧，至今没有影视作品。
葛洧吟近照
《风声》是疫情暴发以来她的第一份工作。按照原计划，此时她应该已经“漂”至北京，签约经纪公司，等待进入影视圈的机会，也等待真正能够“靠演戏养活自己”的那天。
疫情打乱了一切。在最初，她花了不少精力经营抖音号，发些美妆小视频和自己翻唱的英文歌，几乎能做到一周一更。没有工作时，这能让她多少有些收入。再后来，沉浸式戏剧《风声》招募演员，她从将近一千个面试者里脱颖而出，成为伪军军机处译电科科长李宁玉。
葛洧吟在《风声》中饰演伪军军机处译电科科长李宁玉
图源：《风声》剧组
选 择
见到葛洧吟是中午。《风声》的庆功宴刚刚结束，整个剧组一直喝到了早晨六点。葛洧吟比约定的时间迟来了片刻，但素白的脸上没有瑕疵，闻不到一点酒气。
褪去李宁玉那身长及脚踝的黑色旗袍以后，她穿了一身同为黑色的宽松便装，垂眼沉默时似乎还有些李宁玉的影子，说话间却偶尔漏出一些小女孩的神采，依稀还是当年参加《一年级大学季》时的模样。
参加《风声》试镜时，她原本更想演娇纵活泼的顾晓梦，最后拿到的角色却是睿智沉稳的“姐姐”李宁玉——导演说，她毕竟长着一米七的大个子，“没有你这么大只的顾晓梦”。戏里的“妹妹”顾晓梦在现实里是大她五岁的师姐，排戏时常常要提点她留神，别露出小女孩的表情撒娇。
从五年前参加《一年级大学季》，还是大一新生的时候起，葛洧吟便常常出演主角。那时的葛洧吟几乎只是凭本能表演，但她天资不错，先是在第一次阶段表演《大话西游》中饰演女主角紫霞仙子，又在期末汇报演出《如果爱》中饰演女主角孙纳，被音乐剧导演朱峰评价表演细腻、上镜漂亮，《如果爱》原版导演陈可辛亦对她赞赏有加。
葛洧吟在《一年级大学季》期末汇报演出《如果爱》中饰演女主角孙纳
图源：综艺截图
节目开拍不久，便已有几家经纪公司抛出了橄榄枝。她却只觉得惶恐：自己还没有正式进班学习表演课，甚至连上戏的老师都没认全，怎么就要签公司了？
“我当时都吓死了，我想我怎么会被你们看上。”家里经营一家服装店，身边没人熟悉娱乐圈的运作规则。她无处找人商量，只能模糊地计划着：要不先打好基本功，大二大三再去拍戏。然而开始认真地与公司接触以后，又发现公司主打时下流行的青春偶像和玄幻题材，“太不适合我了，想了很久，想想还是算了”。也一直有综艺找上她，最多的是女团节目，但她也不想以女团形象出道，一心只想表演。
《一年级大学季》中，排练中的葛洧吟
图源：综艺截图
现在回想起来，参加完《一年级大学季》，其实是资源最好的时候。但她也说，“很多人又误解了，其实我没有那么、那么多的好机会。”拖着拖着，到了大三，身边有将近一半的同学都出去拍戏了，找上她的机会愈来愈少，但爱惜羽毛的念头也愈来愈重，“既然都这样了，不能第一次就接个烂戏吧。”
于是直到毕业，葛洧吟没有拍过任何一部影视作品，目前也没有签约任何经纪公司。
也是在《一年级大学季》播出后，她拥有了人生中第一群粉丝。有老粉从那时起便场场不落地追她的所有对外演出，几个月前开通B站账号时白熊资讯网，不少人在弹幕和评论区里说至今记得她，甚至有人告诉她，“一年级也只关注了你”。
节目过去许久，仍然有粉丝在为葛洧吟发布关于她的视频。
这群人让她欣喜又苦恼。因为不擅白熊资讯网长“营业”，她几乎从不在自己的粉丝群里发言，微博里除了演出信息之外，隔几个月才分享一次生活日常。她很早便加了粉丝后援会会长的微信，但与对方聊天时往往不知所措，“一般都是经纪公司来处理这个事情，但我又没有。”
身处2020年，回看五年前的《一年级大学季》，会发现当年的许多学生都已经签约了公司，参演了影视剧，甚至已经小有名气。
节目里的葛洧吟演着女主角，来自几年后的弹幕在上方飘过，却有些扎眼：“现在很糊”、“一部作品都没有”。紧随其后的弹幕又反驳，“那是因为她在专心读书”“她专心演舞台剧，不想进娱乐圈”。
但弹幕里的发言始终只是揣测。
妥 协
《一年级大学季》里，葛洧吟的表演是青涩的。大三时她做过一场直播，谈到当时在《如果爱》里的表现，笑着自嘲“都不敢看那时候我演的，很吓人”。当时在银川拍摄《大话西游》，演到至尊宝向紫霞仙子告白的经典桥段，两位演员却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佟大为让葛洧吟听些歌寻找情绪，“我大概都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脑中知道的就是一白熊资讯网个很符号化的表演，我知道大概要表达出来这个画面，但不会想更细的东西。”
《一年级大学季》中，葛洧吟在第一次阶段表演中饰演紫霞仙子
图源：综艺截图
“开窍”是在正式进班学习以后。她至今记得，第一次上表演系系主任何雁的表演课，感觉“像通灵了一样”，“从来不知道表演可以是这样的”。那时起，她才慢慢开始为了表演而“打开自己”，也开始爱上这个专业。
她至今坚持着大二起养成的小习惯：在笔记本或是手机备忘录里面记下想到一件事情的“脑回路”。某一天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要买护发素，她会想，自己是怎么想到的？躺着的时候，枕头靠着头发，头发是湿的，因为今天头没吹干，再摸摸头发，发质不太好，好像护发素用完了。“我学会发现生活中很多有趣的事情。”
她更喜欢细腻、独特、有灵气的表演，也渴望成为那样的演员。毕业后连着演了三部舞台剧和一部沉浸式戏剧，还是最想演文艺片，“想找进影视圈的机会”。
然而，毕业以后，前来洽谈的经纪公司往往以为她只想演话剧。
她揣测，或许是因为毕业大戏结束后，自己为了田沁鑫导演的《红白玫瑰》拒绝了影视约。当时接下《红白玫瑰》时，她想得天真：“我当时觉得真的是不冲突的，只是毕业后一个月的时间衔接上了，然后又是好的导演，为什么不去？”最后两家经纪公司都没有谈成。
《红白玫瑰》剧照
“我还在等待一个适合我的。”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哎其实好心酸啊。我不知道怎么讲www.czybx.com。”
如果没有这场疫情，她已经身处资源扎堆的北京，寻找合适的经纪公司，开始自己在影视圈的经历。
聊到“ 北漂”的时候，葛洧吟眼眶开始泛红。离开从小长大的上海去北京闯荡，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决定——这意味着独自抚养她长大，几乎是“倾家荡产”送她去艺考的妈妈还要继续为她支付房租，而与此同时，她可能一分钱都赚不到。
大三时，为了经济独立，葛洧吟开过一阵子淘宝店。当时她就已经开始意识到，“我想做个好演员,但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想赚钱就演不了想演的、很良心的戏，可是又不能不赚钱……我得养家。”身处疫情下的影视行业寒冬，已经有同学回了老家，或是在服装店做兼职。
那个曾在机会面前反复犹豫的葛洧吟开始学会向生活妥协。同班同学和她聊起，“现在有一个好的话剧和一个很烂的网剧，但是烂的网剧钱很多，选择哪个？烂的网剧。”
“没有办法，因为要租房子，有生活压力。”
“理想不能当饭吃。其实也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没有想到过这么难。”
葛洧吟用“自信又自卑”“逃避型人格”来描述自己，《一年级大学季》里的同学宋妍霏也说她，“一遇到坎就想后退”。但她几乎无路可退了。女演员的黄金期是转瞬即逝的，留给葛洧吟的时间已经不剩几年，“再不去就年纪大了。”
这一次，她不得不走出舒适圈，踏向未知的命运。
葛洧吟在B站发布的美妆视频
得 失
今年五月中旬，葛洧吟在B站发布了第一条Vlog，取名《从上戏表演系毕业后，我的生活现状》，记录参加《风声》排练的第一天。正片从赖床开始，“好困，我的生物钟还没有调过来”，接着画面切换，她化完淡妆，穿了件宽松的卫衣搭运动短裤，准备出门。
Vlog开始半分钟以后，画外音终于提到了《一年级大学季》。随后的问题有些尖锐，“很多人问我，当初一起参加节目的同学都火了，你后悔吗？”
“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拍Vlog前，她想了很久要怎么和大家聊这件事。后来她问自己：如果回到大一，让她再做一次选择，还会跟现在一样吗？
答案是“会”。
五年的时间让她渐渐明白，做这一行，就是时时刻刻都在做选择。她宽慰自己：当年的选择无非意味着人生的两条路，没选择的那条路总是未知的，也不能总是想着未拥有的，说不定当下选择的就是最好的。
Vlog开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她提到了两次“机会越来越少”，但最后还是说：“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也只能坚定地走下去。”
舞台白熊资讯网终究还是让人眷恋的。她聊起一年前在上海戏剧学院实验剧场看的拉脱维亚戏剧《海鸥》，眼神亮起来。《海鸥》改编自契诃夫的同名剧本，导演风格前卫，拉脱维亚语台词快而密集，上半场结束时，剧场里的观众走了将近一半。
但葛洧吟坐在一楼看得异常兴奋，结束后甚至难得地发了条微博，惊叹：“给予我一切前所未有的戏剧体验，调动了我所拥有的所有情感。”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结尾，“女主角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真的好独特啊，那种表达就是……很对。”
《海鸥》剧照
李宁玉般淡漠安静的外壳又一次破了，顾晓梦的底子漏出来，葛洧吟坐直了身子，挥着手，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光，随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感觉我说得乱七八糟，你们可以统一把它变成文字吗？我语言表达能力巨差。”
她计划着，如果能顺利进入影视圈，最好能每隔一两年就回来演一演话剧。“那你有没有想过，公司可能不允许你这样？”她愣住了，垂下眼捋了一把头发，语气低下去：“天哪，我觉得现在已经够被动的了……我不知道……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五月，她与B站签了约。喜欢B站的一个原因是能与粉丝近距离接触，但对现在的她来说，“粉丝”更多意味着压力。她害怕辜负他们。前几天，一个老粉来探班《风声》，问她下一部戏是什么时候。她说十一月，对方马上说，有工作就好。“那一句话真的……直戳我心底。他们好像比我还了解这行。”
她的最后一条抖音停在6月12日，评论区获赞最多的一条在向她喊话，“姐姐出来演戏啊”，连用了四个感叹号。
八月，葛洧吟又进了新剧组，还是舞台剧，角色不大。还没正式接下戏约时，她去参加剧本围读，剧组里的每个人都投入得忘记了时间，自发“加班”到深夜。她立刻决定要演这部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排戏氛围了”。
随着剧场逐渐开业，多个话剧制作人向葛洧吟发出邀请，她的工作逐渐排到了年底。再聊起未来，她给出了和两个月前第一次见面时不太一样的答案。
“上海的剧场也给了我好多机会，要不要去北京，我现在有点吃不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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