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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趾头被砸肿了怎么办

日期:2024-08-21 06:07:11 来源:荼蘼盛开 浏览:633次 栏目:百科

第三章育儿

父母照料幼儿的重担,对裸猿来说,较之其它任何现存的物种更为沉重。其它物种对幼仔的照料,就其精心程度而言,也许和裸猿不相上下;可是就育儿的责任范围来说,别的动物绝不能和裸猿相比。

女子一旦受孕,胚胎即在子宫里开始发育,女子的身体随即发生变化。月经停止,早晨她感到恶心,血压有所下降,略有贫血,乳房逐渐膨大松软,食欲增加。孕妇性情温和柔顺,此一变化尤为典型。

经过大约266天的孕期之后,孕妇的子宫开始作有力而有节律的收缩。羊膜破裂,羊水流出、再经过子宫的强烈收缩,胎儿受压离开子宫,顺着阴道娩出体外来到世上。稍事停顿之后,子宫收缩恢复,胎盘排出子宫,产出体外。连结胎儿和胚盘的脐带被切断。在其它灵长目动物中,脐带由母亲咬断;无疑这也是我们的祖先使用的方法。但是,我们今天接生时,却是将脐带结扎止血,然后用剪刀剪断。婴儿肚子上的脐带残端,几天以后干枯脱落。

当今世界,普天之下的妇女在分娩时,都有其它成人陪伴助产。也许这是一种极为古老的程序。直立行走的需求对人类女子分娩来说并不仁慈:由于这一步进化,她受到的惩罚是几个小时的痛苦。看来在树栖猿向狩猎猿进化的初期阶段中,雌性在分娩时就需要别人的合作了。幸运的是,狩白熊资讯网猎猿合作的天性随着直立行走这一进化过程而增长,所以这个痛苦的根源同时又提供了医治痛苦的良方。一般地说,黑猩猩母亲分娩之后,不但要由她自己咬断幼仔的脐带,而且她往往吃掉一部分胎盘,她还得舔干羊水,清洗产下的幼仔,怀抱幼仔,保护它不受侵害。在我们人类中,精疲力竭的产妇,完全依赖助产的伙伴完成以上各种活动(或者说与以上活动对应的现代行为)。

分娩之后,母亲也许要一二天之后才能产奶。一旦开始产奶,她就按时给孩子喂奶,哺乳可长达两年。不过一般说来不到两年,现代人的习惯是将哺乳期减少到6-9个月。哺乳期间,母亲的月经一般受阻;通常要停止哺乳、婴儿断奶之后,母亲的月经才能恢复。如果断奶异常之早,如果用人工喂养,月经恢复当然不会推迟,女子因而又能较早地开始生育。相反,如果她遵循比较原始的哺乳办法,给孩子喂奶长达两年,她就可能每三年才生一胎。(有时人们故意将哺乳期延长,以此作为避孕的技术。)女子的生育期约为三十年,如三年生一胎,她的自然生育能力约为十胎。如果采用人工喂养,或断奶过早,从理论上说,她的生育胎数可以上升到三十。

喂奶的动作,对人类女子来说,比对其它灵长目的雌性而言,是一个更困难的问题。人类的婴儿无能为力,母亲在喂奶时必须更积极主动,她要把婴儿抱在怀里,指引婴儿如何吸奶。有些母亲在给婴儿喂奶时,无法让孩于有效地吸奶。此一困难的原因通常是:奶头衔入婴儿口腔的深度不够。光是让婴儿的嘴唇衔紧乳头,是不够的,乳头必须要塞入婴儿口腔深部,使乳头前部与上腭和舌面接触。只有这种接触才能刺激婴儿的上下腭、舌头和面颊,使其产生强烈的吸奶动作。要完成这几个并列的动作,紧靠乳头的乳房纤维组织必须要有柔韧性。其柔韧性的大小决定婴儿衔乳头的深度,这一深度对吸奶至为重要。要使喂奶顺利发展,新生儿出生四五天后,吸奶的动作就得完美无缺。如果婴儿在出生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中,吸奶反复失败,它就永远不能对喂奶的动作作出完美的反应。它就会养成根深蒂固的习惯,依靠更有价值的(人工喂养)选择。

另一种吸奶的困难,是所谓的“抓奶头”,有些新生儿有这种反应。这种反应给母亲的印象是,孩子不想吸奶。事实上,它说明孩子想拼命吸奶而无法吸奶,因为它不能呼吸。婴儿头部依靠乳房的姿势不大恰当,这会堵住它的鼻子;再加上它口衔奶头,所以它无法呼吸。它之所以要“抓仍头”,并不是不想吃奶,而是要换气。当然,没有经验的母亲面临着许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是,我只挑选了以上两个问题,因为它们似乎提供了例证,说明女子的乳房主要是一种性征装置,而不是一种膨大了的产奶机器。造成以上问题的根源,是乳房的坚实和浑圆的形状。只要看一看奶瓶上奶嘴的设计,就可以知道什么形状的乳房最有利于婴儿吸奶。奶瓶上的奶嘴比乳房的乳头长得多,而且奶嘴背后那部分并非急剧膨胀成滚圆的半球形;乳房隆起成球形,正是堵塞婴儿鼻子和口腔,使其换气困难的原因。奶嘴的设计更接近黑猩猩的乳房。黑猩猩的乳房隆起不高,即使在泌奶的极盛期,她也是扁乳平胸,而不象人类妇女那样是丰乳挺胸。黑猩猩的乳头要长一些、突出一些,其幼仔开始吸奶时所遭遇的困难要小一些。由于妇女哺乳的负担相当沉重,由于乳房显然是哺乳装置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就认为,乳房突起而浑圆的形状必然是母亲哺乳活动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现在看来,这一假设似乎有误;对于人类而言,乳房的设计特征主要是性征,而不是行使母亲哺乳的功能。

搁下婴儿喂养的问题之后,母亲在其它时候养育婴儿的行为中,还有一二点值得考察一下。通常对婴儿的爱抚、搂抱和清洗毋庸赘言,但是母亲怀抱婴儿的位置却非常说明问题。美国人的精心研究表明,80%的母亲用左臂抱婴儿,将婴儿贴在胸部左侧。如果要问这一选择有何意义,大多数人会说,显然是因为美国人多半习惯用右手;母亲左手抱孩子,可以腾出更为灵巧的右手来做事。然而,仔细分析之后表明情况并非如此。不错,惯用右手的妇女和惯用左手的妇女抱孩子时确有差别,但是这一差别尚不足以作出恰如其分的解释。分析结果显示:惯用右手的母亲中有83%的人用左手抱婴儿,但是惯用左手者亦有78%的人以左手抱孩子。换言之,只有22%的左撇子母亲腾出灵巧的左手做事。显而易见,必然还有另一种不太一目了然的解释。

唯有另一种线索能说明问题:心脏位于母亲的左侧。母亲的心跳声是否是至为重要的因素?它何以会影响母亲怀抱婴儿的姿势?沿着这些思路去考虑,可以认为:胎儿在母体里成长的过程中,已经对母亲的心跳养成了固定的反射(留下了“印记”)。如果此说成立,那么婴儿出生之后再次听见那熟悉的心跳声,这对它显然有镇静的作用,尤其当新生儿突然被抛入使之畏惧的新奇而陌生的外部世界时,母亲的心跳声显然有镇静的作用。假如此说不错,那么母亲因为直觉也好,通过无意识的试错也好,总会很快发现;孩子抱在左边靠近心脏时表现得更加安静,抱在右边却是不太安静的。

以上推理看似牵强附会。但是,试验结果业已证明,以上的猜想是正确的解释。在一所医院的婴儿室里,让新生儿分组听心跳录音,其节律是标准的

72次/分钟。每组有9个婴儿。结果发现,不放录音时,总有一个以上的婴儿哭声不断,大约60%的时间都啼哭。反之,如果放录音,婴儿啼哭的时间就降至38%。听音组和非听音组的新生儿比较,体重显示较大的增长,虽然听音组和非听音组摄取的食物相等。显而易见,未听心跳组的婴儿消耗的热量更多,因为它们哭闹的动作很费劲。

另一场试验以稍大的婴儿为对象,试验在入睡之前进行。有些试验组的寝室里静寂无声;有些试验组的房间里放催眠曲的录音;另一些试验组的屋子里放着节拍器,其速率为标准的心律,即72次/分钟;还有几组的室内播放心跳的录音。然后将各组结果比较,以发现哪些组入睡的时间更快。比较之后表明,听心跳录音的婴儿入睡的时间只及其余各组的一半。试验不但证明,心跳声是强有力的使婴儿镇静的刺激信号,而且说明,婴儿的反应是非常专一的。节拍器模仿心跳节律的声音并不能给婴儿催眠——至少对出生不久的婴儿是这样。

由此可见,以此解释母亲左手抱婴儿的习惯,似乎有相当的把握。有趣的是,有人分析了466张圣母抱耶稣的画像(最早的画像是数百年前的作品),结果显示,373张画像中的圣母把圣婴贴在左胸。这一结果也表明,左手抱子的百分比亦在80%这个水平。这一姿势与观察发现妇女手挽包裹的姿势,适成鲜明对比。妇女手挽包裹的姿势是左右两侧各占一半。

这个心跳印记(imprinting)可能还有哪些结果?也许它能够解释,我们为何把爱的感情归之于心上,而不是归之于脑子中。诚如歌中的唱词所云:“你要有心!”也许还可以解释,母亲为什么要摇晃孩子,催其入睡。母亲摇晃婴儿的节律与心跳的节律接近,它再次“提醒”婴儿,使其重温在子宫里已经熟悉的节律感;母亲巨大的心脏在它们上方怦怦跳动时使胎儿养成了节律感。

岂止能解释以上两点现象。直至进入成年以后,我们身上仍能看到这一现象。我们痛苦时禁不住要摇晃身子。我们矛盾冲突时也站着摇晃。下一次你听人讲课时,或看人宴会后发表讲话时,请注意他摇晃的节律是否符合心跳的节律。他面对听众不自在的感觉,使他在这个受局限的环境中采用使身子最舒适的动作。所以,他用上原来在子宫中已熟悉的心律。

每当你产生不安全的感觉时,都可能发现这种那种隐蔽的使人感到舒适的心律动作。多半的民间音乐和舞蹈都采用切分音,这并不是偶然的。在这个领域,音乐和舞蹈动作同样把人带回昔日子宫中那个平平安安的世界中去。少年的音乐被叫做“摇摆乐”,亦不是偶然的。近年来,少年音乐被称为“节拍乐”(beatmusic)。这个名字更能说明问题。我们再看看他们的唱词是什么:“我的心碎了。”“你的心给了别人。”“我的心属于你。”

这个主题使人迷恋,但是我们不能离题太远,我们最初讨论的是父母照料孩子的行为。至此为止,我们考察的乃是母亲照料孩子的行为。我们从她分娩孩子的戏剧性时刻开始追踪她的各种行为,观察她哺育孩子、怀抱孩子和使孩子舒适的各种行为。现在,让我们回头看看婴儿,研究婴儿的成长过程。

婴儿出生时平均体重为7磅略多一点,仅比母亲平均体重的1/12略高一点。出生后头两年生长很快,接着的四年之中生长也相当迅速。但是,到6岁时生长速度骤降。这段生长缓慢的渐进期男孩维持到11岁,女童维持到10岁。接着,到了青春期时,生长速度又骤然勃发。少年从11岁到17岁,少女从IO岁到15岁时身体又迅速生长。女孩子的青春期开始略早,所以她们在11—

14岁时生长速度超过男孩子。但是,从14岁以后,男孩子的生长速度就超过了她们,并且一直处于领先的地位。女子19岁左右身体停止发育,男子身体发育的停止期晚得多,直到25岁方才停止。最初的几颗牙齿在六七个月时萌生,全套乳牙通常在两岁或两岁半时出齐。6岁时开始长出恒齿,但是最后的几颗臼齿(即智齿)要到19岁左右才萌出。

新生儿睡眠的时间很多。一般人认为,新生儿最初几星期每天只有大约两小时不睡的时间,事实不是这样。它们的确嗜睡,但并未嗜睡到那个程度。仔细研究后发现,新生儿最初几天里的睡眠时间平均每天为16.6小时。但个体差异很大,最嗜睡的婴儿平均每天睡2小时,觉醒时间最长的婴儿平均每天只睡10.5小时。

童年时期睡眠和觉醒时间的比率逐渐减少,到了成年期时,睡眠时间由原来随平均每天16小时减少到一半即8小时。不过有些成年人与典型的8小时睡眠相差甚巨。2%的成年人只需要5小时睡眠,另有2%的人又需要10小时的睡眠。成年妇女比成年男子需要的睡眠时间略多一些。

新生儿16小时的睡眠并非集中在夜间一次完成,而是分散在一天之中的几段时间。但是,即使在襁褓之中,新生儿也有晚上多睡的倾向。经过几个星期,晚上的一次睡眠时间逐渐加长,成为主要的睡眠时间。婴儿每天白天“小睡”几次,晚上长睡一次。这一变化使婴儿每天的睡眠时间逐渐减少,到了6个月时就降至每天平均14小时。接着的几个月中,白天的小睡减少到两次——上下午各睡一次。婴儿在第二年时,上午的小睡往往消失,每日的睡眠时间因而减少到13个小时。进入第5年时,午睡亦消失,这就使每日睡眠时间减少到12个小时。自此至青春期,儿童需要睡眠的时间又减少3个小时;所以到13岁时,少年的睡眠时间就减少到每晚9小时。自此以后的整个青春期之中,少年与成年的睡眠模式并不表现出任何差别,他们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8小时。由此可见,人的最后一个睡眠节律期与性成熟的时间向分发展,而不是与人的身体发育最后定型的时期相吻合。

有趣的是,在学龄前儿童中,智力较强者往往比智力较弱者睡得少。而7岁以后,这种关系却翻了过来。比较聪明的学童比智力较差的学童睡眠的时间略长。到了这个阶段,看来儿童并不是靠觉醒的时间多来多学东西;由于他们不得不学习大量知识,所以那些反应积极主动的儿童经过一天的学习之后就精疲力竭了。与此相对,成人之中的智力水平和睡眠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健康的成年男女所需的入睡时间大约平均为2O分钟。睡醒的时间应该自然而然的到来。如果需要人为的办法唤醒,那就说明睡眠不够,醒过之后的机警程度就会降低。

新生儿在觉醒的时间里活动较少。它不象其它灵长目的幼仔,它的肌肉很不发达。初生的小猴从降生那一刻起就有力气抓住母亲。甚至在降生的过程中,小猴的前肢就能紧紧抓住母亲的皮毛。相比之下,人类的新生儿是虚弱无助的,它只能用四肢做轻微的动作。直到一个月时,婴儿才能在俯卧时抬头。到了两个月时,它才能用手支撑使胸部离开地面。3个月大的婴儿才能举手触摸悬垂的物体。4个月才能由母亲扶着坐起来。5个月才能坐在母亲的膝头上,才能用手把握东西。6个月才能在较高的坐椅里坐起身,才能用手抓住悬垂的物体。9个月才能手扶家具站立。10个月才能手脚并用爬行。11个月才能由父母搀扶着瞒蹒学步。12个月才能凭借坚实的物体自己站起身。13个月才能爬几级楼梯。14个月才能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站起身。15个月是一个了不起的时刻,婴儿可以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步行了。(当然,以上各阶段的描述是平均的肌肉发育情况,但是它们至少能大体上指明人类婴儿的姿势和运动发展的速率。)

大约在婴儿学会不借助外来帮助自己步行时,他也开始学话;最初是几个非常简单的词可是他的词汇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进入兴旺发展的时期。到两岁时,儿童能说的词汇已近

300个词。到3岁时他的词汇又增加了两倍。到4岁时他会用的词汇几乎达到1600。到5岁时他已学会2100个词。这样一种模仿有声语言的惊人速度是人类独特的能力,应该被认为是我们最伟大的成就之一。正如我们在第一章中所看到的,它与狩猎活动的集体合作有关;在此期间,准确有效的交际成为迫切的需要。现存的与人类亲缘关系最近的灵长目,没有类似的能力,连与此相近的能力也没有。在操作性的模仿能力上,黑猩猩也象人一样聪明灵巧,可是它们没有言语模仿能力。有人非常认真费尽心机地训练一只黑猩猩幼仔说话,可是其成效微乎其微。这只小猩猩的生活环境和人类婴儿在家中的环境一模一样。他们把食物奖赏和嘴唇操作结合起来教小猩猩说最简单的词。到两岁半时,小猩猩会说“妈妈”“爸爸”和“杯子”(Cup)。最后它学会了在恰当的情景中说出这三个词,当它想喝水时它能小声说出“杯子”。艰巨的试验继续进行,小猩猩到6岁时(人类的幼儿此时学会的词汇已大大超过2000)词汇量总共才增加到7个词。

这种差别是脑子的差别,而不是发音的差别。黑猩猩发音器官的结构完全可以发出许多不同的声音。其发音器官并无缺陷,不足以解释它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它的弱点是集中在头颅之中。

与黑猩猩不同,有些鸟类有显著的口头模仿能力。鹦鹉、虎皮鹦鹉、鹩哥、乌鸦和其它一些鸟类,能毫不费力地模仿整句话。可惜,它们鸟类的大脑限定了它们,使其不能充分利用自己的模仿力。它们只能重复人教给他们的话,依样画胡芦地模仿其中的声音,只能按固定的顺序机械地重复,不能把模仿的声音与外界的事件联系起来。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黑猩猩和猴类竟然也不能再进一步,在它们目前的水平上再有所成就。哪怕是学会几个简单的、受文化制约的词,也会对它们在自然栖息地的生活中大有助益的;所以我们难以理解,它们在进化中为何不能学会几个词。

再回头说我们人类。我们与其它灵长目动物共有的咕哝、呻吟和惊叫,并没有被我们新近学会的卓越的语言能力排挤掉。我们与生俱来的声音信号保留下来了,其重要的作用也保存了下来。它们不仅是我们建造语言摩天大厦的语音基础,而且作为人类独特的交际手段,亦有其与生俱来的存在权利。和言语信号不同,它们的出现不需要专门的训练,而且它们在世界各民族文化中的意义相同。惊叫、抽噎、笑声、咆哮、呻吟和有节律的哭泣等等,给普天之下的人传输一样的信息。和其它动物发出的声音一样,这些人类与生俱来的声音与人的基本情绪相联系,它们立即使人产生印象,了解发出这种声音的人是何动机。同样,我们保留了本能的表情:面带微笑、例着嘴笑、皱眉蹙额、目不转睛、面带惊恐、满面怒容等等。这些面部表情在不同的社会中也是一样的。尽管人们学会了各自文化中独特的姿势和体态,这些相同的面部表情仍然保留了下来。

看看人类共同的基本声音和表情在个体发育中的成长过程,是饶有兴趣的。有节奏的哭叫从降生那一刻起就出现了(我们对此十分熟悉。微笑出现稍晚,大约是在五个星期之后。笑声和发脾气要等到3-4个月时才出现。仔细考察一下这些模式是有价值的。

哭叫是人发出的最早的情绪信号,而且是最基本的情绪信号。微笑和大笑是人类特有的相当专门的信号,但是哭叫是人类和数以千计的物种共同的声音。事实上,一切哺乳类(且不说鸟类)在受惊时和痛苦中都会发出尖叫声、嘶叫音、哇哇声和号叫声。在高级哺乳类中,面部表情进化成视觉信号手段,他们在发出惊叫的同时,还有惊恐的面部表情相伴随。无论这类反应是幼仔还是成年动物发出的,它们都表示出了大的问题。幼仔给父母发出警报,成年动物给同一群体的其它动物发出警报。

我们在婴儿期中,有许多东西使我们哭叫:我们在疼痛、饥饿时哭叫,周围没大人时哭叫,遇见陌生的刺激时哭叫,突然失去舒适的源头时哭叫,不能得到急需的东西时哭叫。以上各种范畴的原因归结为两种重要的因素:身体的痛苦和不安全感。在任何一种情况下,一旦信号发出,它就立刻产生(或者应该产生)父母作出的保护性反应。如果信号发出时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它就立刻产生缩短孩子和父母距离的效果,直到父母来到孩子身边,将他抱在怀里,或摇晃、或轻拍、或抚摸。如果婴儿已经抱在怀里,如果抱起来之后婴儿仍在哭闹,那么就需要看看孩子身上是否有疼痛之处。只有孩子哭闹的信号消失之后,父母的反应才会终止(在这个方面,哭闹和微笑、大笑的模式根本不同)。

哭叫的动作引起肌肉紧张,同时头部充血变红、眼睛流泪、嘴巴张大、嘴角下收、呼吸强度增加、喘气加剧,当然还有尖厉的哭声。稍大的幼儿还要奔向父母,抱着父母不放。

尽管哭叫是人人熟悉的,我还是详细地描绘了这一模式,因为我们微笑和大笑的专门化信号正是从哭泣这一模式演化而来的。当有人说“他笑着笑着就哭起来了”时,他说的就是二者的关系。但是,从进化的观点来说,二者之间的关系应颠倒过来——我们是先学会哭然后才学会笑。这是怎么回事?首先,要认清哭和笑作为反应模式是非常相似的,这一点至为重要。由于二者反映的情绪迥然不同,所以我们往往忽略了二者的相同之处。与哭泣一样,大笑时肌肉紧张、嘴巴张开、嘴唇后收、呼吸强度增加、喘气加剧。笑得厉害时,面部亦充血涨红,眼睛也要流泪。但是笑声不如哭声嘶哑刺耳,亦不如哭声尖厉高亢。尤为重要的是,笑声比哭声短促,其节奏更快,仿佛是婴儿的大哭被切分成若干短促的片断,并且变得更为平缓柔和、音调有所降低似的。

看起来,笑的反应是由哭的反应演化出来的继发信号,这种演化按照以下的方式进行。我在前面说过,哭叫从降生那一刻起即已存在,而笑声在3—4个月之前是不会出现的。笑声的到来与识别父母的能力同时发生。认识父亲的婴儿也许是聪明的婴儿,但是只有认识母亲的婴儿才会笑。婴儿能认出母亲的面孔并且能将母亲和其它成人区别开来之前,也许会咯咯发笑,但是他不会哈哈大笑。他能认出母亲的同时,又产生了害怕别人、害怕不认识的大人的情绪。长到两个月时,凡是熟悉的面孔都使他高兴,一切态度和蔼的大人都受欢迎。但是,与此同时,他对周围世界的惧怕也开始成熟,任伺不熟悉的人都可能使他不安、把他吓哭。(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知道,还有一些大人也会使他舒服,他对这些大人的畏惧就会消失。但是,他不再畏惧的大人是有选择的,只有他认识的大人他才不惧怕。)由于对母亲的固恋,婴儿处在一种莫名奇妙的冲突之中。当母亲的行为使婴儿受惊时,母亲发出的是两套对立的信号。一套信号说:“我是你妈妈——你的保护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另一套信号又说:“注意,这件事怪吓人的。”婴儿能识别母亲之前不会处于这种冲突之中。因为如果母亲此时的行为吓住了婴儿,当时的母亲也只不过是一种吓人信号的源头而已。可是,现在婴儿已能识别母亲,所以母亲的行为发出的是双重信号:“既有危险又不危险”,换言之,“看上去是有危险,可是它是我发出的信号,所以你不用当真”。结果,孩子作出的反应一半是哭叫,一半是认出母亲的咯咯声。二者神奇地结合就产生了哈哈大笑。(更确切地说,大笑产生于进化过程中悠远的过去。自此以后,它就固定下来发展成为一种独立而独特的反应。)

由此可见,孩子笑声的意思是说:“我知道有危险,但这一危险并不真实。”这就是孩子传递给母亲的信息。母亲现在可以与给孩子玩一些激烈的游戏,而孩子却不至于吓哭。婴儿最早发出的笑声,是由母亲“藏猫猫”、拍手、有节奏地跪下、把婴儿高高举起等游戏触发的。稍大一点,挠痒痒起着重要的作用,但这要等到第6个月之后。所有这些游戏全是令人震惊的刺激,但是它们是由“安全”的保护人发出的。婴儿很快就学会了自己挑起这些刺激——比如用“藏猫猫”来获得发现东西的“震惊”,或假装逃跑以获得被抓获的经验。

因此,笑声成为游戏的信号,它使母子之间日益增加的戏剧性关系得以继续和发展。如果这种信号变得过分吓人、过分痛苦,当然孩子的反应就可能转变为哭叫,以此立即再次激发母亲的保护性反应。这一信号系统能使孩子拓展他对身体功能的探索,对周围世界的探索。

其它动物也有独特的游戏信号。但与我们的游戏信号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黑猩猩有一种游戏的面部表情和游戏的哼哼声,这种哼哼声相当于我们的笑声。从进化起源上说,这两种信号与我们的笑声有同样的矛盾性。黑猩猩幼仔打招呼时嘴唇撮起来向前突出,突到极限为止;受惊时它的嘴唇向后收缩,嘴巴张开,牙齿露出。黑猩猩的游戏表情,是由友好和惧怕交织的感情而引起的,所以它是两者的混合。此时它的腭骨前伸,这一点与它表示害怕的动作一样,但是它的嘴唇也随腭骨往前伸,遮盖着牙齿。它表明游戏的哼哼声介乎打招呼的“咕咕”声和尖厉的惊叫声之间。如果游戏变得过分粗鲁,它的嘴唇就往后收,游戏的哼哼声就变为短促的尖叫声。如果游戏变得过分安静,它的腭骨就逐渐合拢,嘴唇就随着向前突出,变成典型的黑猩猩表示友好的掀嘴姿态。人和动物发出游戏信号的情景基本上是相同的,但是黑猩猩游戏的哼哼声和我们有力而强烈的哈哈大笑相比是微不足道的。黑猩猩发育的过程中,游戏信号的重要性大大下降。相反,我们的游戏信号大大拓展,并且在日常生活中取得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裸猿即使进入成年之后,仍然喜欢游戏。游戏完全成了他探索天性的一部分。他常常把事情推向极端,试图使自己吃惊,使自己震惊,使同时又不受到伤害,接着他爆发出有感染力的哈哈大笑以表现自己的舒心。

嘲笑在较大的儿童和成年人中,当然可以成为社会生活中的有力武器。嘲笑对人的侮辱有双重意义。一方面它表示某人的稀奇古怪使人害怕,同时它又表示,此人不值得认真对付。职业喜剧演员故意承担嘲笑人的社会角色,而听众却将大把大把的钱送给他,为的就是将自己这一群人的正常行为与他表演的不正常行为进行比照。

少年对他们崇拜的偶像的反应与此有关。他们作为听众表示愉悦的方式,不是放声大笑,而是尖声嘶叫。岂止如此,他们还高兴得揪自己的身子,或者揪住伙伴的身子。他们一高兴就扭动身子、发出呻吟、以手掩面、揪扯头发。这些动作是典型的剧痛和惧怕的征兆,但是它们被故意程式化之后却用来表示高兴。其分界线被人为地降低了。它们不再是求助的叫声,而是听众之间交流的信号,表明自己对自己崇拜的性偶像能作出强烈的反应。这种反应的感情非常狂热,正如一切使人难以抑制感情的强烈刺激一样,它们成了人在纯粹感到痛苦时所作出的那种反应。假如一位少女发现自己单独和她崇拜的偶像在一起,她绝不会想到要对他尖叫。她的尖叫声不是用在偶像身上的,而是向听众中的女孩子发出的。用这种方式,姑娘们可以使彼此放心,确认彼此发展中的情感反映。

在撇开眼泪和笑声这个主题之前,还有一个谜需要澄清。有些母亲在婴儿出生后的头三个月中,由于孩子哭个不停而非常痛苦。父母想尽各种办法似乎都不能阻挡汹涌而来的哭声。于是他们作出结论,孩子的身体有非常严重的不适,并据此而对待孩子。当然,他们认为孩子身体不适并没有错。但是,这恐怕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以下的事实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到了三四个月时,象变魔术似的,孩子“痛苦的”哭叫声突然停止了。哭叫声消失的时间,正好与婴儿开始认出母亲的时间相吻合。如果把哭闹婴儿的母亲和安静婴儿的母亲的行为比较一下,就可以找到问题的答案。第一种母亲的行为带有试探性,带有紧张和焦虑的情绪,而后者的行为则是有意识的、平静的和安详的。关键之处在于,即使在这样幼小的年纪,孩子对于母亲的行为也非常敏感,他们能区分母亲搂抱时“安全”“平安”的感觉和“不安全”“惊惧”的感觉。激动不安的母亲无法避免把激动的信号传给新生的宝宝。孩子也以恰当的方式给母亲送回信号,要求母亲保护他不受激动不安的骚扰。这个信号加重了母亲的苦恼,反过来母亲的苦恼又使孩子哭闹得更加厉害。最后终致不幸的宝宝哭到不舒服为止,哭得发痛的身子又加重了他的不幸。要想打破这个恶性循环,母亲只需接受既成情况,并保持镇静。即使母亲无法使自己镇静(在这一点上要欺骗婴儿几乎是不可能的),问题也是自己可以解决的;正如我上文所说,婴儿到了三四个月,吵闹就突然停止了。因为到了这个阶段,母亲的形象在婴儿的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本能地把母亲当做“保护人”。母亲不再是一连串不具形体而激动不安的刺激,而是有一张熟悉面孔的实实在在的保护人。即使她继续发出使人激动不安的刺激,这些刺激也不会使孩子非常惊怕,因为它们的源头是熟悉的和蔼可亲的母亲。婴儿和母亲与日俱增的纽带使母亲保持平静,自然就减轻了母亲的焦虑。婴儿“痛苦的”哭叫遂告消失。

迄今为止,我略去了微笑的问题未加讨论,因为它和朗声笑相比是一种更专门化的反应。正如朗声笑是哭叫派生的一种次要形式一样,微笑也是朗声笑派生的一种次要形式。乍一看,微笑的确只不过象是朗声笑的一种强度较低的翻版,但实际情形却并非那么简单。不错,烈度最低的朗声笑难以和微笑区别开来。无疑微笑正是这样起源而来的。然而,显而易见,微笑在进化过程中解放了出来,现在它必须被看作一种独立的实体。高强度的微笑——咧嘴笑,喜气洋洋的、笑逐颜开的笑——与低烈度的朗声笑在功能上是完全不同的。微笑演变成了人类独特的专门用于打招呼的信号。如果我们对人微笑示意,他知道我们的态度友好。但是,倘若我们用哈哈笑作为见面礼,人家就有理由怀疑我们的善意。

任何社会接触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都能引起轻微的惧怕。在见面的一瞬间,对方的行为还是一个未知量。微笑和朗声笑都表明惧怕是存在的,都表现出惧怕和吸引对方、接受对方的心清奇妙地掺合在一起了。但是,当朗笑声发展而为高烈度的纵声大笑时,它发出的信号却是:准备应付进一步的“吃惊”,准备进一步探索危险与安全掺半的情景。相反,假若低强度朗声笑中的微笑表情变成了别的东西——咧嘴笑,它发出的信号又是另一种意义:情况不能向xhHbGM那个方向发展下去;它仅仅表明,初始的情绪本身就是目的,用不着进一步推敲。相视着微笑使双方确信:双方虽然担心,但是相互之间却有吸引力。轻微的惧怕意味着没有攻击性,没有攻击性意味着友好。于是乎,微笑演变成了善意的吸引人的一种手段。

如果说我们需要微笑这种信号,为什么其它灵长目又可以不要这一信号呢?不错,它们确实有各种友好的姿势。但是,对我们而言,微笑是一种独有的信号,而且是日常生活中极其重要的信号,无论对婴儿对成人都很重要。我们的生存模式中,是什么东西把它推到前台这样重要的位置呢?看起来,答案要在我们顶顶出名的裸露的皮肤中去找。小猴降生时,立即紧紧抓住母亲的皮毛。它就这样贴在母亲的毛皮上,一小时又一小时,一日复一日地呆在那里。几个星期之中,甚至连续几个月,小猴从不离开母亲皮毛这个舒适的安乐窝。后来,小猴首次离开母亲去冒险时,仍然在受到警告之后就立即跳回母亲身边,抓住母亲不放。小猴自有它确定的办法去保证与母亲的亲密接触。即使母亲不欢迎这种身体接触(因为小猴越长越大,越来越重),她也难以拒绝小猴的要求。凡是领养过小猩猩的人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当我们降生时,我们的处境要危险得多。不光是因为我们体力虚弱,不能抓住母亲,而且母亲的身上也没有可以抓住的皮毛。我们丧失了一切保证与母亲密切接触的机械手段,因而不得不完全依靠向母亲发出的刺激信号。我们可以声嘶力竭地哭叫,以召唤母亲的照顾;一旦得到母亲的照顾,我们还得用其它的办法来维持母亲的照顾。此刻我们需要的,就是替代抓住母亲的一种东西,一种使母亲的爱抚得到报偿的信号,使她想和我们呆在一起。我们使用的信号就是微笑。

婴儿出生以后的头几周就开始微笑,但是开头的微笑并没有确定的月标。到第5周时,微笑变成对一些刺激的确定的反应。婴儿的眼光能固定在物体上了。开始时婴儿对他人眼睛的反应最为敏锐。就连纸板画的两个黑点,它也能作出敏锐的反应。再过几周,还需要嘴巴才能引起婴儿的注意。两个黑点之下再加一条横线表示嘴巴,能更为有效地引起婴儿的反应。不久,一张张开的嘴巴对引起注意最为重要。接着,眼睛作为主要的刺激就失去了它的重要性。在这个阶段,即在三四月前后,婴儿的反应变得更加专一。他的反应从任何熟悉的面孔逐渐收缩到母亲的面孔上。母亲的印记开始发生。

婴儿的微笑反应在发展过程中有一种令人惊诧的现象:婴儿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不能区别四方形、三角形或其它线条分明的几何图形之类的事物。看起来,婴儿在认识某些形体的能力方面,有一种特别超前的成熟机制。这些形体限于和人的面容相关的东西。相反,他的其它视觉能力却掉在后面。这就保证了婴儿的视觉能集中在合适的对象上发展。它能避免婴儿的视觉固着在与人的五官相近的无生命的形体上。

到了七个月时,婴儿就彻底固恋着母亲。无论她做什么,母亲的形象总是维持不变,这个形象一直要维持到孩子生命的终点。小鸭完成这个固恋的关系,是通过亦步亦趋地跟随母亲,猿猴幼仔完成这一过程,是通过抓住母亲的皮毛。我们形成这个至为重要的依恋纽带,是借助微笑这一反应。

作为视觉刺激信号,微笑能够获得一种独特的形貌,主要借助于一个简单的动作,即嘴角的上扬。这时候嘴巴微张,嘴唇后收,与受惊时的动作颇为一致,但是微笑时还有另一个动作:嘴角微微上规。有了这个动作,表情的性质就大大改变了。这一发展演化反过来又使另一种截然相反的面部表情成为可能。这就是嘴角下垂的表情。借助这种与微笑的嘴巴线条截然相反的曲线,就可以变成一种“反笑”(anti-smile)。正如朗声笑由哭叫演化而来,微笑从朗声笑演化而来一样,这种不友好的面部表情。也仿佛是通过钟摆一样的摇摆,而从友好的面部表情演变而来。

然而,微笑的动作不限于嘴唇的曲线。我们成年人也许能在嘴唇的轻微动作之中传达自己的情绪,但是婴儿微笑时投入的动作远远不只这一点,他的动作就象打仗一样费劲。他微笑得最厉害的时候,还要蹬腿挥手,要伸手去抓外在的刺激物,要摇晃双手,要咿呀啊哇的发出欢快的叫声;同时他的头部后仰、下颏突出,身体向前倾,或向一旁扭曲,呼吸也随之加快。他的眼睛可能更加明亮,也可能略微眯缝起来。眼睛下沿和边缘出现皱纹,有时鼻梁上也露出皱纹。鼻翼两侧到嘴角两侧的皱褶更加显著。舌头可能伸出嘴巴。在伴随微笑的各种动作之中,身体的运动似乎表明,婴儿挣扎着要与母亲接触。婴儿笨拙的举动大概表明,我们灵长目祖先抱着母亲身体不放的反应仍然残存在我们身上。

我不厌其详地阐述了婴儿的微笑。但是,微笑当然是一种双向的信号。婴儿向母亲微笑时,母亲也报之以相同的信号。双方都给对方的微笑提供报偿,母子的纽带在来往的双向交流中紧密起来。你可能觉得,这是一目了然的表述。然而,这里面却可能掩盖着一个陷阱。有些母亲在激动、焦急、发火时,企图强装笑脸以掩盖自己的情绪。她们希望强装的笑脸能免使婴儿不安。实际上,这一手法是害多利少。上文已经提到,在母亲的情绪上,要想欺骗婴儿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婴幼儿时间我们对父母激动和平静的微小征兆似乎是极为敏感的。在前言语阶段,那时符号和文化交际的庞大机器还没有压在我们身上,我们依赖细小的动作、姿态的变化和声调的变化更甚于往后。别的动物尤其善于使用这些手段来交际。“聪明的汉斯”这一头名闻道选的会数数的马,事实上它的能力就建立在敏锐的反应力的基础上,它能对训练人细微的体态变化作出反应。要它算数时。他能用蹄子敲到恰当的次数后停下来。即使训练人不在现场而由别人出题要它算时,它同样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因为等它用蹄子敲到至关重要的那个数字时,在场的陌生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也要流露出了一点紧张的迹象。我们大家都有这种能力,即使进入成年之后也保存着这种能力(算命先生算得正确的时候,就是大大借重了这种能力)。但是,在前言语阶段的婴儿身上,这种能力似乎是表现得特别活跃。假如母亲的动作紧张不安,无论她怎么掩饰,她总是免不了要将这些动作传达给自己的孩子。假如她同时装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脸,那还是骗不了孩子的,那只能把孩子搞得不知所以。两种矛盾冲突的信息传递给了孩子。如果长此以往发送互相冲突的信息,就可能给孩于造成终身的伤害,给他日后的社会交往、给他适应日后的生活造成严重的困难。

搁下微笑这一主题之后,我们现在要转向一种迟然不同的活动。几个月之后,一种新的婴儿行为模式开始出现:攻击性开始登场。发脾气和哭闹从早些时候万用的哭叫中区分出来。婴儿发出的攻击性信号,是更为断续、更不规则的尖叫,是用力用手和腿蹬打。他用手打小的东西,摇晃大的物件,碎唾沫吐东西,凡是够得着的东西他都想用嘴咬、用手抓白熊资讯、用手敲。开头这些活动带有随意性,彼此不协调。哭叫的反应表明;惧怕仍然存在。攻击性尚未成熟而变为纯粹的进攻:纯粹进攻还得等很久一阵子;等到婴儿有了自信心,等他对自己身子的能力有了把握,才会到来。一旦进攻性到来时,它也具有独特的面部表情信号。这些信号包括绷紧着嘴唇的疑观。嘴唇撅紧成一条线;但嘴角往前送,而不是往后收。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不动,眉毛拧紧往下压。拳头握紧。孩子开始表明自己的存在和个性了。

观察发现,增加孩子的密度会增加其攻击性。在拥挤的环境中,群体成员的友好社会交往减少,破坏性和攻击性模式在频率和烈度上都会显著上升。这一点至为重要。你也许记得,其它动物借助争斗来解决霸权争端,并借此增加同一物种的空间分布。我们在第五章里再回头谈这个问题。

除了保护、喂养、清洗孩子、与孩子游戏之外,父母的职责还包括最为重要的训练。正如其它动物一样,人类的训练也运用奖惩的制度,通过逐渐修正和调整幼儿的试错学习过程来完成。然而,除此之外,孩子还借助模仿而飞快地学习——这一学习机制在大多数哺乳类身上都发展得不大好,但是在我们身上,它的确发展到无与伦比的高度,发展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所以,其它动物必须靠个体自己非常吃力地学习的东西,我们却可以通过仿效父母的榜样迅速地学到手。裸猿是一种有意识地向子女传授知识和技能的猿类。(我们对这种父传子受的学习方式已经习以为常,所以我们往往假定,其它动物也以同样的方法受惠,结果对传授在动物生活中的作用就作了过高的估计。)

我们成年之后的许多行为建立在童年时期靠模仿而吸收的东西之上。我们常常幻想,自己之所以按某种特定的方式行动,那是因为这样的行为与某种抽象而高尚的道德准则相吻合。然而,事实上,我们的行为要服从根深蒂固的、早已“忘掉”的纯粹模仿所得来的印象。正是由于盲目服从这样的印象(再加上我们仔细掩盖的本能冲动),才使社会非常难以改变习俗和“信仰”。即使面对激动人心、光辉灿烂的、合乎理性的新思想,而且是建立在纯正客观的智慧基础上的新思想,人们仍然顽固地坚守昔日固定居所的祖先所养成的习惯和偏见。如果我们要顺利度过少年时代这个极为重要的所谓“吸墨纸”阶段,在这个阶段里我们要迅速吸收历代前人积累的经验,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背负陋习和偏见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我们在接受富有价值的事实时,不得不同时接受传统的偏见。

所幸的是,我们开发出了一种疗效显著的“解毒药”来对付我们的这一弱点,这一弱点是模仿性学习本身的痼疾。我们富有经过磨砺过的好奇心,富有经过强化的探索冲动。好奇心和探索冲动与陋习和偏见相抗衡,由此而产生的平衡具有创造奇迹的潜力。只有当一种文化因迷信模仿性重复而过分僵化,或者是在探索中过分鲁莽轻率时,它才会跌跌撞撞地失去平衡。凡是在这两种冲动中求得完美平衡的文化,都是会繁荣昌盛的。当今世界上.我们能看见许多太僵硬或太鲁莽的文化作为例证。小型落后的社会、被沉重的禁忌和古风完全支配的社会,是大僵硬的文化例证。同样是这些社会,当它们被先进文化改变、接受先进文化的“援助”时,它们就迅速成为过分鲁莽的文化。猝然服用剂量过大的药物,过分迷恋社会新奇和探索激情,就会淹没祖传的模仿,就会使天平过分失去平衡。结果就造成文化动乱和文化瓦解。幸运的社会是逐渐求得完美平衡的社会;它必须求得模仿与好奇的平衡,求得盲目的、不动脑筋的抄袭和渐进的、合乎理性的试验之间的平衡。

第四章探索

一切哺乳类都有强烈的探索冲动,不过对其中一些哺乳类来说,这一冲动尤为重要。探索对各种哺乳类的重要性,主要取决于它们在进化过程中所达到的专门化程度。如果它们在进化中把全部力量用来完善一种特别专一的生存手段,它们就不必麻烦去管纷繁复杂的周围世界。只要食蚁兽有蚂蚁、考拉熊有按树,它们就会心满意足,它们的生活就容易维持。相反,那些非专门化的哺乳类——它们是动物界的机会主义者——就不敢稍有懈怠了。它们从来没有把握下一餐来自何方。它们必须熟悉能够寻觅到食物的每一个角落,尝试一切可能的机会,密切注意幸运的机会。它们必须探索,而且必须不断地探索。它们必须调查,而且要不断重新检验自己的调查结果。它们必须随时保持高水准的好奇心。

探索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自卫也要求哺乳动物探索。刺猬、豪猪和臭鼬可以毫无顾忌地东闻西嗅、东跑西颠,弄出许多噪声,惊动了天敌也不在乎。然而,没有武装的哺乳类却必须时刻警惕。它们必须洞察危险的迹象,熟悉逃跑的路线。如要维持生存,它们必须对自己的活动范围了如指掌。从以上的角度来看,不走专门化的道路似乎是效果很差的办法。为什么还会出现机会主义的动物呢?其答案是:专门化的生活道路中有意想不到的严重困难。只要专门的生存手段行得通,一切都会顺利。但是,一旦环境大变,专门化的动物就会陷入困境。如果它在专门化的道路上走极端,超过了它的竞争对手,它就不得不在基因的构成上发生大的变化;而一旦陷入困境,它的基因构成就不可逆转了。如果桉树林被一扫而光,考拉熊就会灭绝。如果一种牙坚如铁的食肉兽能嚼碎刺猖身上的硬刺,刺猬就会成为容易猎杀的动物。对于机会主义的动物来说,生活也许永远是艰难的,可是对于环境导演出的任何戏剧,它总是能很快加以适应。如果你拿走獴吃的老鼠,它就会改吃蛋和蜗牛。如果你剥夺猴子的水果和浆果,它还可以改吃根茎和嫩苗。

在所有的非专门化动物中,大概猿类和猴类是最不择手段的。作为一个群体来看,它们的专长就是不走专门化的路子。在猿类和猴类中,裸猿的不择手段是无与伦比的。这正是它幼态持续机制的另一个侧面。一切幼猴都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是,在成年的过程中,它们好奇的强度逐渐减弱。在我们的身上,幼年时期的好奇心反而逐渐增强,伴随我们进入成年。我们从不停止调查研究。我们在求知中永不满足于能勉强度日。解答一个问题之后,我们又去解决新的问题。这已成为我们人类最了不起的生存要诀。

受新奇事物吸引的倾向被称为喜爱新鲜事物(neophilia),它与害怕新鲜事物(neophobia)正好相对。凡是不熟悉的东西都有潜在的危险。对于不熟悉的东西可能应该回避吧?但是,如果加以回避,又何以了解不熟悉的东西呢?喜爱新鲜的冲动驱使我们前进,维持我们的兴趣,直到未知变成已知,直到烂熟于心的知识使我们对它产生轻视为止。在此期间,我们获取了宝贵的经验,并将其储存起来,以备需用时提取。儿童自始至终都在重复这一过程。他追求新知的冲动非常之大,以至于需要父母加以限制。然而,尽管父母可以引导孩子的好奇心,可他们无法压制孩子的好奇心、随着儿童年岁的增长,他们探索的倾向有了惊人的增长。我们常常听见成年人说“一帮年轻人象野马一样的发狂”。然而,事实刚好相反。如果这些成年人费心去研究一下成年野生动物的行为,他们就会发现,所谓的“野马”正是他们自己。正是他们企图给人的探索画框框,正是他们背弃了人的探索精神,回到动物的保守习性中去寻求安逸。所幸的是,任何时候总有够多的成年人保持了少年的创新力和好奇心,他们推动了人们前进和开拓。

看一看黑猩猩幼仔的游戏,立刻就会对其行为和儿童行为的相似性产生深刻的印象。小猩猩和儿童都迷恋新的“玩具”。他们都迫不及待地开始摆弄玩具,举起、放下、扭曲、敲打,并将其拆开。他们都自己发明简单的游戏。小猩猩游戏的强度与我们的游戏可以相比。它们在出生后的前几年和我们玩得一样好——事实上比我们玩得好,因为它们的肌肉系统发育得快些。但是,过了几年之后,它们就比输了。它们的大脑不够复杂,不可能乘胜利用这个好的开端。它们的注意力不强,且不随身体的发育而增强。尤为重要的是,它们没有能力把自己发现的创新技巧详细地传递给父母。

阐明这一差别的最好办法是举一个具体的例子。绘画(或者叫图象探索)显然可作为一个选择的例子。作为一种行为模式,千万年来,绘画对人类都极为重要。我们可以举阿尔太米拉和拉斯科山洞中的史前壁画作为证明。

只要有机会和恰当的材料,小猩猩和我们一样激动,它们也要探索在白纸上涂抹记号构成视觉图象的可能性。兴趣的发端与一条原则有关系。这条原则是:以较少的精力获取较大效果的调查——报偿原则。我们可以看到,这条原则在各种游戏中都在发挥作用。游戏活动中可能投入了大量的精力;但是最令人满意的行动,还是那些获得出人意表的使信息反馈增值的行动。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增值报偿”的游戏原则。黑猩猩和儿童都喜欢敲打东西;他们最喜欢的是用力最小响声最大的东西。轻轻一扔就跳很高的皮球、轻轻一摸就飞过屋子的气球、轻轻一捏就可能团弄成型的沙土,轻轻一推就容易滚动的带轮玩具——这些东西是最有吸引力的玩具。

婴儿初次面对铅笔和白纸时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多少出息。他至多能用铅笔在白纸上敲打。出乎他的意料,发出的声音使人高兴。敲打的动作不只是发出声音,而且还产生了视觉效应。铅笔光在纸上画出了记号。他无意之中划了一道线。

儿童或黑猩猩首次发现图象的那一刹那,是富有魅力的时刻。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条线,对敲打所产生的意外的视觉收获产生了兴趣。他们端详一下,然后又再次进行试验。果然,第二次也成功了,接着的一次试验也成功了。不一会,纸上就画满了各种道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涂抹的时候越来越卖劲。单一的试探性线条让位于多线条的来回往复的涂抹。如果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更喜欢蜡笔、粉笔和油画颜料,因为用它们随意涂抹时,能产生更为强烈的效应,更为醒目的视觉形象。

对涂抹感兴趣大约发端于一岁半左右,小猩猩和儿童都如此。但是,直到两周岁以后,大胆、自信、多种多样的涂抹才会真正增加势头。到3岁时,一般孩子进入一个新的图象阶段:简化原来一塌糊涂的涂抹。在令人激动的混乱涂抹中,他开始提炼出基本的图形。他开始试画十字叉、圆圈、正方形和三角形。婉蜒的线条在纸上游走,直至首尾相接而形成一个封闭的图形。于是线条就勾勒出了轮廓。

随后的几个月中,这些图形相互结合,形成简单而抽象的模式。圆形被十字叉切割,正方形中画上了对角线。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时期,是首批画象产生的前夜。在儿童身上,这个伟大的突破到来的时间是3岁半或4岁初。然而、在黑猩猩身上,这种突破却永达不会出现。黑猩猩幻仔可以画扇形,十字叉和圆圈。甚至可以画出一个内有记号的圆圈,但是它冉也不能越雷池一步。尤其撩拨人心的是,内有记号的圆圈是儿童进入构图阶段的前夜。凑巧把几点几线画进圆圈,突然之间,仿佛变魔术似的,纸上就出现了一张人脸。它正看着画图的儿童呢。脑子里突然一亮,他认出纸上画的是一张脸。抽象试验的阶段,创造模式的阶段结束了。现在要达到新的目的:完美描绘的目标。新的面孔画出了.更逼真的面孔出现了,眼睛和嘴巴都找到了恰当的位置。接着又加上了细部——头发、耳朵。房子、动物、轮船、汽车。这样的高度小猩猩看来是永远不能达到的。小猩猩达到了自己的高度——一个圆圈,里面再涂抹上一些记号——之后,它的身体继续发育。可它涂抹的图象却不会长进。也许,将来有一天会找到一只天才的黑猩猩,但是,其可能性似乎不大。

对于儿童来说。一个新的图象探索的阶段展现在眼前。不过,虽然这是儿童发现新东西的重要领域,但是早些时候学到的抽象模式的影响依然存在,尤其是在4-8岁时的影响更为显著。在此期间儿童的绘画特别令人瞩目,因为它们仍然建立在抽象图形阶段的坚实基础之上。此时绘画的形象仍然处在区分很小的简单构图阶段。但是,它们与自信的、牢牢掌握了的图形——模式安排相结合,形成富有感染力的图画。

从圆圈里面加点到准确的全身像这个过程,是饶有趣味的。发现圆圈里面加点可以代表面孔,并不能紧接着一个晚上就完善这一过程。显然,完善这一过程成了主导的目标,可是它耗费时间(实际需要十多年)。首先,五官要画端正——两个圆圈代表眼睛、有力而平稳的一条横线代表嘴巴。两个点或正中的一个圆圈代表鼻子。外层的大圆边上要划上头发。到了这儿,可能会有短暂的踏步不前。面孔毕竟是母亲身体最重要、最吸引人的部分,至少在视觉信号方面是这样的。但是,经过踏步之后,又可以取得一些进步。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把圆圈上的一些头发画长一点,小人人就长出了胳膊和腿脚,胳膊和腿脚又可以长出手指和脚趾。此刻的基本图形仍然是一个前于图画的圆圈。它可是儿童的老朋友,它迟迟不愿离去。它从圆圈变成了一张面孔,接着又变成了面孔加身子。这个阶段的儿童似乎并不操心,为何小人人的胳膊好象是长在头上的。但是,这个小圆圈人人不会永远坚持不变的。正如细胞一样,它要发生分裂,在它的下面会长出第2个细胞。两条腿先后总要在两个圆圈构成的身体上相会,不过其交叉点一定在脚丫子之上。无论是在哪里交叉,小人人的身子都诞生了。但是无论是哪种方式,都会使胳膊干巴巴地高悬在头部两边。它们要在这儿高悬一段时间,然后才降下来放在更恰当的位置——从身子的顶部向两边伸展。

当这位探索发现的航海家不知疲倦地不断前进时,看看他逐渐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行驶的航程,真使人神往。他逐步尝试更多的图形,逐步试着把各种图形结合起来,逐步偿试更为多样的形象、更加复杂的颜色、更为多样的结构。终有一天,准确的表现会实现的,外部世界的精致模写会被捕捉住,并保留在画纸上的。然而,到了这个阶段,初期涂抹活动的探索天性被淹没住了,用图画交流思想的迫切需要占了上风。早期的图画,无论是儿童还是小猩猩作的,都与传递思想毫不相干。那是发现的行为、创造的行为、是试验图形变化的各种可能性的行为。那是“绘画行动”,而不是信号传递。它不需要报偿——涂抹动作本身就是报偿,那是为游戏而游戏的行为。然而,正如许许多多的童年游戏一样,儿童的涂抹行为不久就融入了成年人的其它追求之中。社会交流一古脑儿接过它,绘画中的创新精神失不可得,“把画线当走路探索”的纯真的激情荡然无存。只有在心不在焉地胡乱涂抹时,成人才容许这种探索精神死灰复燃。(这并不是说,成人已经失去了创新精神,我只是说,创新的天地转移到了更为繁复的技术领域、)

所幸的是,探索性的绘画艺术,重视环境形象的远为有效的技法,已经开发出来。摄影及其派生技术已经使再现性的“信息画”(Painting)过时。这就砸断了长期束缚成人艺术使之跛脚的责任锁链。绘画再一次成为可以探索的艺术,这一次的艺术以成熟的成人画的形式出现。毋庸赘言,这正是当今发生的事情。

我举这个探索行为的例子,是因为它非常明显地揭示我们与我们的近亲黑猩猩之间的差别。还可以在其它领域进行类似的比较。其中的一二种比较值得一提。两个物种身上都可以看到对声音世界的探索。我们在上文中已经看到,因为某种原因,嗓音的创新在黑猩猩身上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敲击鼓乐”在它的生活中至关重要。小猩猩反反复复地敲打、跺脚、击掌,探索其发声的潜力。进入成年之后,它们这个趋向发展为持久的群体敲打期。一只又一只的黑猩猩跺脚、尖叫、撕碎树木、敲打树桩、敲打空心的木头。这样的群体表演可能进行半小时,甚至在半小时以上。其功能究竟是什么尚不明白,但是它们显然可以使群体成员互相激励。在我们人类的生活中,鼓乐也是流行最广的音乐表现形式。和黑猩猩一样,儿童很早就试着敲打周围的物体,看看它们能发出什么声音。然而,成年黑猩猩只能敲出单调的咯咯声,而我们却使之成为节奏繁复的音乐,并通过音响和音高的变化使之更为宏亮。我们还能通过向空洞的物体中吹气来发声,能够借助刮擦和弹拨金属片来发声。黑猩猩的尖叫和吼叫,表现在我们身上就成了创造性的吟唱。在简单的社会群体中,我们推出的复杂的音乐演奏会,似乎与黑猩猩的敲打和吼叫发挥着类似的作用,也就是使群体成员相互激励的作用。与绘画不同,音乐不是必须大规模详细传输信息的活动模式。有些文化用鼓声传递信息的作法是一种例外。但是,大体上说,音乐是用来激发公众情绪、协调公众步调的。音乐的创新和探索内容越来越浓烈,它摆脱了任何重要的“再现”(representational)职能,成了抽象的审美试验的一个主要领域。(由于绘画尚有其它优先的职能,所以它最近才在这方面赶上音乐。)

舞蹈与音乐和歌唱一样,经历了大体相同的发展过程。黑猩猩群体在敲打仪式中,加入了许多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的动作。我们人类在激发情绪的音乐演奏中,也伴以摇头晃脑等舞蹈动作。象音乐一样,这些舞蹈动作由此出发,日益精致和拓展,演化而为富有审美价值的复杂的舞蹈。

与舞蹈紧密相关的是体操的发展。有节奏的身体动作在小猩猩和儿童的游戏中都是司空见惯的。这些动作很快就程式化了,同时在它们既定的结构模式中又保存着强烈的变异成分。但是,小猩猩的体力游戏不会发展成熟,而是要衰退消亡。相反,我们却充分探索其可能性,在成人生活中将其提炼成许多复杂的体操和运动。体操和运动同样是重要的群体协调手段;不过它们基本上是维持和拓展我们探索身体能力的媒介。

书写这种程式化的绘画衍生物,这种有声言语交际的衍生物,成为传输和记载信息的主要媒介。但是,它们又被用作大规模审美探索的工具。我们祖先哼啍唧唧、咿咿哇哇的叫声演变为繁复精细的符号言语,这就使我们可以坐下来“玩味”自己的思想,摆弄我们(主要是用于传授知识的)词语系列,使之用作审美和探索的玩具。

由此可见,在以下诸领域——绘画、雕塑、素描、音乐、歌唱、舞蹈、体操、游戏、运动。书写和言语——中,我们都可以进行复杂而专门的探索和试验,可以尽情探索和试验,终生探索和试验。通过精心的训练,我们作为表演者和旁观者,就可以变得非常机敏;对于以上活动具有的巨大的探索潜力,我们就能作出非常敏捷的反应。如果把这些活动的次要功能(挣钱、争取地位等等)搁在一边,那么,从生物功能的角度来说,它们在成人生活中就成为幼儿型的游戏模式,亦可能成为依附于成人信息交流系统之上的“游戏规则”。

这些游戏规则可以表达如下:

1.研究不熟悉的东西使之变为熟悉的东西;2.将熟悉的东西作有规律的重复;3.在重复的过程中尽可能作些变异;4.选择最令人满意的变异进行发挥,将其它变异置之不顾;。5.将令人满意的变异反复进行组合;6.以上各条均是为游戏而游戏,游戏本身就是目的。

这些原则适用于整个游戏阶梯,从一端向另一端,无论是幼儿玩沙还是作曲家作交响乐都适用。

6条规则尤为重要。探索行为在基本的生存模式诸如饮食、争斗、求偶等模式中,固然也发挥作用;但是,在这些活动中,探索行为局限于其初期开胃口的阶段,而且只适合各种活动的特殊需要。对于许多动物来说,探索行为仅限于此。对它们来说,不存在为探索而探索这回事。然而,对于高级哺乳类来说,探索行为已经解放出来而成了一种独特的、独立的驱力,对于我们来说,探索行为已发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其功能在于,对于周围世界以及我们的能力与周围世界的关系,它可以给我们提供尽量精细和复杂的认识。这种认识的山度发展,不是表现在基本生存目标的具体环境中,而是遍及于一切环境中。我们用一种方式获取的东西,可以运用于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任何环境。

我略去了科学技术的发展未予讨论,因为它主要关注的是谋求基本生存目标中所运用的具体的改良技法。基本的生存目标有争斗(因而要造武器)、饮食(故而需要农业)、修建居所(由此需要建筑术)和舒适(所以才需要医药)。然而,有趣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技术发展越来越密切地互相绞结,纯粹的探索冲动也侵入了科学领域。科学研究这个名字就意们着游戏——我说的正是游戏。从词源上说research(研究)这个词可以解析为re-search(重新搜寻)。科学研究正是非常严格地遵循上文提及的游戏六原则的。在“纯粹”的研究中,科学家使用想象力的原则实际上与艺术家无异。他所议论的是完美的试验,而并非权宜的试验。与艺术家一样,他关注的也是为探索而探索。假如他研究的结果证明对实现某种生存目标有所助益,那当然是大有好处;不过,这可是第二位的东西。

一切探索行为之中,无论是艺术探索或科学探寻之中,始终都存在着爱好新知的冲动和惧怕新知的冲动之间的拉锯战。爱好新知的冲动驱使我们去获取新的经验,促使我们去渴望新知。惧怕新知的冲动却使我们畏缩不前,使我们到熟悉的东西中去寻求逃避。我们在激动人心的新刺激和友好的旧刺激这两种相互冲突的吸引力之间,不断谋求处于变动中的平衡。如果失去热爱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停滞不前。如果失去惧怕新知的冲动,我们就会轻率地一头扎进灾难之中。这种冲动的拉锯战不光是可以用来解释较为明显的时尚风习的起伏波动,如发型和时装、家具和汽车的变化;而且它还是我们一切文化进步的根基。我们既探索前进又裹足不前,既仔细研究又谋求稳定。一步一步地,我们拓展了对自己的了解和认识,拓宽了对我们置身其中的复杂环境的认识。

搁下探索这一主题之前,最后还有一个独特的侧面不能不谈。它与幼年时代一个关键的社交游戏相关。幼儿早期的社交游戏是针对父母的。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幼儿的社交游戏逐渐转向同龄组的儿童。儿童成了少年“游戏群体”的成员。这是儿童成长中关键的一步。作为参与探索的一步,它对个体后来的生活有着深远的影响。当然,幼年期一切形式的探索都具有长远的影响,少年时期未曾探索音乐绘画的人,成年之后就觉得这些课目难学。但是,面对面的游戏接触比其它形式的探索,起着更为关键的作用。首次接触音乐的成年人,由于没有童年时期探索音乐的经验,可能会觉得音乐难学,但是要学会音乐并不是不可能的。相反,如果儿童被严格控制起来,不让他作为游戏群体的成员参加社会接触,他成年之后参加社会交往就会大受妨碍。用猴子所做的试验表明,幼年时期被隔离的猴子成年之后就不愿参加社交活动,而且会成为反异性、反父母的猴子。隔离的小猴稍大之后放入一群同龄的小猴中去时,它们不愿意参加游戏群体的活动。虽然这些隔离的幼猴身体健康、发育正常,但是它们却没有能力参加群猴的打闹戏耍。相反,它们蟋缩在角落里,不会起身,常常用双臂抱着身子,或者用双手捂住眼睛。它们成年之后,同样可能是身体健康的标本,可是它们对性伙伴没有兴趣。如果强制让其交配,隔离中长大的雌猴也能生产身体正常的小猴。但是它们把小猴当成是附着在身上的庞大的寄生虫,因而要攻击幼猴,把幼猴赶走,不是杀死自己的孩子,就是对其置之不顾。

用黑猩猩所做的类似的试验说明,黑猩猩这个物种,经过长期的康复和特殊照顾之后,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隔离对行为所造成的损害。尽管如此,隔离的危险是怎么估计也不过分的。拿我们人来说,受父母过度庇护的儿童在成年之后,总是在成人的社交接触中遭受损失。对独生子女来说这一点关系尤为重大。由于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他们在幼年生活的初期总是处在不利的境地。如果他们不参加少年时期伙伴的打闹戏要,没有这类社会化的经验,他们就可能终生怕见生人、离群索居,就会觉得难以寻求性伙伴,甚至觉得不能寻找配偶。即使他们结婚生子,也不可能成为称职的父母。

由此看来,很明显,育儿的过程分为两个不同的阶接——早期内向的阶段和后期外向的阶段。两个阶段都极为重要。从猴子成长的行为变化中,我们可以学到许多东西。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中,幼猴受到母猴的爱抚、奖赏和保护,它学会了什么是安全。在后期的外向阶段中,母猴鼓励孩子向外发展,去与猴群中的其它小猴接触。她的爱抚行为有所减少,她对孩子的保护行为只限于严重恐慌和严重危险的时刻;只有当猴群受到外来危险的压迫时,她才保护小猴。实际上,没有严重恐慌时,如果小猴硬要缠着母亲,在她那长毛围裙中寻找保护,她反而会惩罚小猴。于是,小猴就认识到自己必须自立,所以它接受了自立的要求。

对于我们的孩子来说,情况基本相同。如果在育儿的两个阶段中的任何一个阶段里,父母处理育儿的行为有不妥之处,那么孩子长大之后就会在生活中遭受严重的困难。如果儿童缺失了早期的安全阶段,但是进入自立阶段之后却相当活跃,那么他就觉得接触陌生人并不困难,可是他无法长期维持与伙伴的接触,也无法进行真正深入的接触。如果儿童在早期的内向阶段享受到非常安稳的生活,可是在后期的外向阶段却受到过分的保护,他在成年之后就会发现与他人接触非常困难,他就会拼命厮守着原来熟悉的人。

如果看一看离群索居的极端例子,就可以发现反对探索行为的最极端最典型的形式。性格很孤僻的人在社交时可能很不活跃,但是他们远非是身体不好动的人。他们专注于重复习惯性动作。他们可能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摇摇摆摆、点头晃脑、捻转东西、肌肉痉挛、反复用于抓身于等等。他们可能吃手指头和身子的其它部分,用手戳身子拧身子,反复作一些奇怪的面部表情,有节奏地敲打和翻卷东西。偶尔之间,我们人人都会表现出这一类“痉挛”的动作。然而对于他们来说,痉挛动作成了主要而持久的身体表现形式。他们觉得环境构成了很大的威胁,觉得社会接触非常怕人,觉得交朋友断不可能,质以才再三重复自己非常熟悉的行为,借以寻求舒适和安稳。有节奏地重复一种动作能使之日益熟悉和“安全”。性情孤僻者坚守他最熟悉的少数几个动作而不是参与各种各样的性质互异的活动,对他来说,“不冒险,无收获”、的谚语改成了:“不冒险,无所失”。

我已经提及心律使人舒适的回归性特征。这一点对离群索居者的行为也适用。他们的许多行为模式似乎也按心跳的速度进行。即使那些与心跳速度不同的动作也有安抚的功能,因为经过经常不断的重复之后,它们已变成极为熟悉的动作。有人注意到,社会交往能力迟滞的人被送进一间陌生的屋子时,其习惯性动作就会增加。这一点与我们上述的观点相吻合。环境越陌生,惧怕教奇的程度越高,对安抚情绪、抵消惧怕的手段的要求也越高。

这种积习越是重复,就越象人为制造的母亲的心跳,其友好的程度就越来越高,直至它变得完全不可逆转为止。即使造成积习的极端害怕新知的情绪被消除(事实上这种心理是很难根除的),这种积习依然会阵性发作。

我已说过,对社交活动很善于适应的人,有时也表现出“痉挛”的动作。“痉挛”动作常在紧张时发生,在这种情况下,它们也具有安抚的作用。我们熟悉各种紧张的迹象。行政官员等待重要电话时会敲打办公桌,妇女在候诊室等候时会将手指头扣紧手提袋又放松,难为情的孩子身体会不停地左右直晃,产房外期待作爸爸的男子会来回踱步,考场上的学生会咬铅笔,焦灼的军官会抚弄唇须。如果适中而有节制。这些细小的对抗探索的手段是颇有效用的。它们有助予我们忍受期待中的“过量的新奇”。然而,如果进用这些手段,随时都有难以逆转和成癖上瘾的危险,它们武会在即使不需要的时候也顽强地出现。

在极端乏味无聊的情况下也会出现上述的积习。这种情况在我们身上和动物园中的动物身上,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只要有机会,这些关在笼中的动物都愿意进入社会接触,可是它们身不由已,受到了人为的阻挡。在性情孤僻的人身上,情况基本相同。动物园环境的局限阻挡了它们的社会接触,迫使它们陷入一种与社会隔绝的处境。动物笼子的铁条是实在的物理障碍,相当于离群索居者面对的心理障碍。这种障碍构成了对抗探索的手段,使笼中的动物没有任何东西探索,所以它们只能以唯一的方式表现自己,即有节奏的千篇一律的动作。我们大家对笼中动物来回踱步的动作非常熟悉,但是这仅仅是由此产生的许多奇怪行为模式中的一种而已。程式化的手淫可能发生,有时它没有直接摆弄外生殖器的动作,动物(一般是猴子)仅仅是将胳膊和手来回虚晃,并不触摸生殖器。有些雌猴反复吸吮自己的乳头。小猴反复吸吮爪子。黑猩猩可能会用草戳进(原来并无疾患的)耳朵。大象连续数小时不停地点头。有些动物反复咬自己,拔自己的毛发。严重的自我毁伤也会发生。以上诸反应中,有些是在紧张的环境中发出的,然而许多反应纯粹是穷极无聊时作出的反应。环境千篇一律没有变化时,探索的冲动就停滞不动。

光是看一只隔离的动物重复一种千篇一律的动作,是不可能准确判断其原因的。既可能是因为无聊,也可能是因为紧张。如果是紧张,那可能是由周围环境引起的,也可能是由非正常养育而形成的长期的行为表现。几种简单的试验就能给我们提供答案。把一样陌生的东西放进笼子,如果动物千篇一律的动作消失,探索行为开始,那么千篇一律的动作显然是无聊引起的。但是,如果这种动作有增无减,那就是由紧张情绪引起的。如果把几只同类动物放进笼里,制造出一个正常的社会环境,而千篇一律的动作依然如故;那么差不多可以肯定地说,那一只动物是在不正常的隔离状态下度过童年的。

以上所述笼中动物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征,在我们人类身上全都可以看到(大概是因为我们设计的动物园太象我们居住的城市吧)。这可是我们的教训,它提醒我们,在热爱新知和惧怕新知之间谋求良好的平衡,具有何等的重要性。如果不能求得这种平衡,我们就不能正常地运转;尽管我们的神经系统会以最大的潜力帮助我们,然而,其结果总是对我们人类的行为潜力的拙劣模仿而已。

第五章争斗

如果要一了解我们攻击性冲动的本质,就必须将其放入我们的动物起源中考察。当前,人类沉迷于大规模生产破坏性很大的武器,所以我们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容易失去客观性。事实上,说到有必要压制攻击行为时,连最冷静的知识分子也常常具有激烈的攻击性。这并不奇怪。说温和一点,我们也处在混乱之中,到本世纪末,我们有极大的可能已经自我毁灭。唯一使人欣慰的是,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已经度过一段激动人心的时光。就物种的生命而言,这段时光不可谓长,可它真可以叫做多事之秋。但是,在检查我们攻防技术之中的淫巧奇技之前,必须首先看一看,没有白熊资讯网长矛、没有枪炮、没有炸弹的动物世界中,暴力的基本性质是什么。

动物之所以争斗有两条非常正当的理由:要么是建立自己在社会等级系统中的支配地位,要么是建立自己在一片地区的领地权。有些物种只要求建立等级系统,却没有固定的领地。有些物种只有领地要求,却没有等级的问题。还有一些物种要在领地内建立等级系统,必然要以两种攻击形式进行激烈的竞争。我们属于最后一群物种:两种形式的进攻性我们都有。作为灵长目动物,我们已经背负着等级系统的包袱。这是灵长目动物的基本生活方式。一个群体四处漂泊,很难得在任何地方长期逗留以建立领地。偶尔之间,群体内部也可能出现争斗,但是在猴类的生活中,争斗行为缺乏组织、偶发骤停、意义不大。“啄击顺序”(此一术语在研讨鸡群的攻击行为中兴起,故名)却正好相反,它在灵长目动物的日常生活中——就连它们每一分钟的生活中,都起着极大的作用。大多数猴类和猴类都建立了非常僵化的社会等级系统,群体中总有一只占据支配地位的雄性动物,其余的个体都不同程度地臣服于它。当他年迈力衰无力维持霸主地位时,就会被另一只比较年轻力壮的雄性推翻。于是,新手就接过了群体首领的衣钵。(有的时候,篡位者真的长出了首领的“斗篷”——长出一身长毛。)群体维系在一起的时候,首领的暴君角色随时随地都在起作用。尽管如此,他总是毛色最好、梳理最俊、性欲最旺的个体。

并非一切灵长目动物的社会组织部充满暴力的独裁气氛。差不多每一种组织中都有一位君主,但是有的君主是仁慈宽容的君主,比如大猩猩的君主就是这样。他让手下的雄性与他共享雌性,进食时它也慷慨大方。只有突然冒出什么不能分享的食物时,只有出现叛乱的迹象时,只有它麾下的猩猩不守规矩发生争斗时,它才显示君主的权威。

当裸猿变成合作的狩猎猿,有了固定的居所时,他作为灵长目动物的这一基本行为系统必须加以改变。正如他的性行为一样,他作为灵长目的典型等级系统也要加以改变,以适应新近担任的食肉动物角色。他的群体必然成为有领地行为的动物。他必然要保卫自己固定的居所。由于狩猎生活是合作性质的活动,他保卫居所的领地行为必然是群体的行为,而不是个体的行为。灵长目群体内部通常具有暴君色彩的等级体系,必须大大加以改变;方能保证弱小成员在出猎时的充分合作。然而,等级体系又不能被完全废除。必须保存一个温和的等级体系,其中必须有一些较强的个体,一位最高的首领,如果要坚决执行首领的决策的话——即使这位首领不得不比全身长毛的树栖猿首领更注意考虑下属的感情。

除了保卫领地的群体行为和等级组织之外,孩子对父母的长期依赖又迫使我们采用固定配偶的家庭单位,另一种突出自我的形式应运而生。每一位男性,作为一家之长,在群体定居点内还得保卫他自己家庭的住地、由此可见,我们有三种基本的攻击形式,而不是灵长目动物通常所有的一二种形式。我们吃尽苦头蒙受损失之后方才知道,这三种形式的攻击行为依然随处可见;虽说我们的社会非常繁杂。

攻击行为如何进行?其所涉及的行为模式究竟怎样?我们如何互相恐吓?对此我们仍必须靠观察别的动物去寻找答案。哺乳动物的攻击行为激起之后,身体内部发生了许多生理变化。整个机体由于自主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加速运转,准备行动:自主神经系统又包括两种互相对立、互相制约的子系统——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组成。交感神经系统使机体做好准备进行剧烈活动。副交感神经系统的职司是保存和恢复身体的储备。前一种掉经系统说:“你被逼着行动,快动手吧。”后一种神经系统说:“别着急,放松些,保存些力气。”在一般情况下,身体同时倾听这两种声音,在二者之间保持完美的平衡。但是,每当身体激动时,它就只听交感神经系统的指令。交感神经系统受到刺激之后,大量肾上腺素注入血脱整个血液循环系统受到深刻的影响。血液从皮肤和内脏流入肌肉和大脑。血压上升。红血球的生产大大加速。血液凝固所需时间有所减少。此外,消化和储存食物的过程暂时休止。唾液分泌受限。胃的运动、胃液分泌、肠的蠕动都受到抑制。而且,直肠和膀脱不象平常情况下那样容易排便。体内储存的碳水化合物迅速从肝脏中流出,使血液中的葡萄糖急剧增加。呼吸活动大大加强,呼吸次数增加、强度加大。调节体温的机制也活动起来。汗毛直立,大汗淋漓。

所有这些变化都有助于动物准备战斗。仿佛具有魔法式的,它们能在顷刻之间消除疲劳,调动大量的能量,准备进行预期之中的生存斗争。血液被有力地泵入最急需的地方——大脑和肌肉,以适应敏捷的思维和剧烈的运动。血糖升高增加了肌肉的工作效率。血液凝固过程的加快说明:任何外伤性出血都能更快凝固,由此而减少血液损失。脾脏释放红血球的速度加快,再加上血液循环速度加快,这有助于呼吸系统代谢功能的提高——吸收氧气和排出二氧化碳。毛发直立使皮肤裸露在空气之中,有助于身体散热,汗腺排出大量汗液亦有助于散热。因此就减少了因活动过度而遭人身体过热的危险。

身体的一切重要系统部活跃起来之后,动物就作好了攻击的准备、但有一个意想不到的障碍。你死我活的拼斗会取得宝贵的胜利,可是它可能使胜利者遭受致命的创伤。敌手必然既挑起进攻又引起惧怕。攻击驱使动物冲杀,惧怕又阻遏它前进。体内遂产生剧烈的冲突。其典型的行为模式是,准备好进攻的动物不会一头扎进去全力进攻。一开始它只发出进攻的威胁。体内的冲突阻遏住它的手脚,它固然已经紧张起来准备战斗,可它尚未做好立即发起攻击的准备。在此信况下,如果作出的恫吓足以镇住敌手,使其溜走,那显然是更可取的。这样赢得的胜利可以避免流血。如此解决内部分歧不会给群体成员造成过度的损害;显而易见,物种在此过程中获取了巨大的好处。

在一切高等动物的生活之中,都有这种强烈的倾向——仪式化战斗的倾向。威胁和反威胁在极大程度上取代了实际的战斗,拼死的斗争当然仍时有发生,但那只是最后的一手。只有攻击信号和反攻击信号未能解决争端,才会诉诸最后手段。以上所述生理变化的外表征兆,有力地向对手表明着该动物准备发起攻击的强度。

从行为上说,这一机制运转极好。但是从生理上说,它造成了一个问题。机体本已作好大量作功的准备。然而预期的努力并未成为事实。自主的神经系统如何对付这一情况?它已命令一切部队开赴前线、严阵以待,但是部队的存在本身已使战争获胜。那又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如果紧随交感神经系统总动员之后自然而然地发生体力搏斗,它所调动的一切身体准备就被充分利用起来。能量就被消耗,最后导致副交感神经系统重又突出自身作用,身体又逐渐取得生理的平静。但是,在攻击和惧怕两种心态激烈冲突的情况下,各种生理活动都悬而未决。结果,副交感神经系统就发动猛烈的反攻,自主神经系统的摆锤就剧烈摇摆。威胁和反威胁的时刻交替出现时,我们看见副交感神经系统的活动与交感神经系统的表征交错发生。口渴之后接着是大量分泌唾液。肠道收缩突然崩溃,粪便突然排出。紧紧关闭在膀胀中的尿液象洪水一样宣泄出来。流向皮肤的血液又大量流回内脏,高度充血发红的皮肤变成苍白。又快又深的呼吸戏剧性地中断下来,变成大口的喘息所有这些表征,都说明副交感神经系统在拼命努力,以抗衡交感神经系统的过度兴奋。正常情况下,一个方向的激烈反应不可能与另一方向的激烈反应同时全生。但是。在威胁过大的极端情况之下,一切都短暂地失去了平衡。(这可以说明,为何在极端受惊的情况下,人会昏厥过色在此情况下,流向大陆的血液又急剧流出大脑,人于是就突然失去知觉。

就威胁这一信号系统而言,这一生理激荡是自然的赠品。它提供更为丰富的信号源泉。在进化过程中,这些情绪表征通过许多方式分化得越加详细。大小便成为许多哺乳动物标示领地的气味手段。最常见的例子,是家犬抬腿撒尿划出领地的行为;在互相威胁时,家犬这一活动更为频繁。(我们城市的街道对家犬这一行为、构成了过分的刺激,因为它们使许多冤家对头的领地犬牙交错。于是每只狗都被迫使这些地区的气味过度饱和,企图与别的狗竞争。)有些动物演化出了排粪过度的技巧。河马的尾巴异常扁平。在排粪的过程中,其尾巴迅速摆动。结果是以扇状的尾巴把粪便抛得很远,散布到宽广的地区。许多物种长出了专门的肛门腺,其分泌物使粪便带上动物个体的气味。

血循环系统的动荡造成皮肤苍白涨红的极端变化,这种变化使许多动物的面部和一些动物的臀部形成裸露的斑块,斑块成为独特的信号。呼吸紊乱而出现的张口动作和呼吭声,精细发展而成咕哝声和咆哮声以及其它许多表示攻击行为的发声。有人认为,这能说明整个发声信号所构成的交际系统是如何起源的。许多动物在遭到威胁时,身体能鼓气,一可能会将专门的气囊或气袋鼓起。(鸟类中尤其常见这一现象,鸟类具有若干气囊。这是它们呼吸系统的基本部分。)

毛发直立的攻击行为演化出专门的冠毛、斗篷、鬃毛和刘海。这些东西和其它一些毛发区域变得高度引人注目。它们的毛羽变长变硬。这些皮肤的颜色经过急剧的改变,与周围的皮毛形成强烈的对比。动物激动表现出攻击性时,其羽毛直立,使它看上去突然更大更可怕;它炫耀威力的斑块更大更耀眼。

攻击性的出汗发应变成气味信号的另一源头。在许多情况下,也出现了利用这一可能性的进化趋势。有些汗腺大大膨胀,成为复杂的气味腺体。许多动物的面部、脚部、尾部和其它部分,能发现这样的气味腺体。

所有这些改进都丰富了动物的通讯系统,使它表现情绪的语言更为细腻、更能传达信息。它们使动物激动时的威胁行为具有更为精确的“可读性”。

然而,这仅仅是问题的一半。以上所考察的仅仅是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套信号可供利用。这一套信号的源头,是动物发出恫吓时紧张的肌肉运动和体态。自主神经系统的指令是调动身体,准备肌肉运动。但是肌肉接爱指令后又干什么呢?肌肉准备好发起突击,可是突击并未发生。其结局是一系列进攻意图的动作,互相矛盾互相冲突的姿态。攻击和逃亡的冲动把身体向不同的方向牵拉,使动物猛冲向前、猝然后退、转向旁边、蹲下身子、跳起来、弯下身,一然后又走向一边。进攻的冲动刚占了上风,逃亡的冲动又取消了进攻的命令。每一步退却的举动都受到进攻举动的抑制。在进化的过程中。这种一般的激动行为变成了专门的威胁恫吓的姿态。这些意向动作被程式化了,急促变化的矛盾动作经过形式化而变为有节律的扭动和颤抖。一整套全新的进攻性信号发展并完善起来了。

于是,我们就在许多动物身上看到繁缛的威胁仪式和战斗“舞蹈”。较量的动物以典型的趾高气扬的动作互相围绕着兜圈子,其身体紧张强直。它们可能弯腰、点头、战栗、有节奏地摇晃,反复作短距离的程式化奔跑。它们以爪子刨地、弓起腰身、低下头部。所有这些意向动作都是重要的通讯信号,它们与自主神经系统发出的信号有效地结合起来,构成了一幅精细的图象,展现出唤起的冲动的强度;它们准确地标明了攻击冲动与逃亡冲动的平衡。

然而。问题不会到此为止。还有一种独特信号的重要源泉,来自另一种范畴的行为,名叫移位活动(displacement

activity)。剧烈内部冲突的副作用之一是,动物有时表现出稀奇古怪、好象无关的行为片断。仿佛紧张的动物不能做它很想做的进攻或逃亡的行为,而找到了另外一种完全无关的活动来宣泄积存的能量。逃亡的冲动阻遏了进攻的冲动,进攻的冲动又反过来阻遏了逃亡的冲动,所以它另谋渠道发泄感情。相互威胁的冤家对头可能突然莫名其妙、趾高气扬地做进食的动作,但既未做完又突然停止,接着又立即恢复完全威胁的姿态。它们也可能抓挠身子、清理皮毛,其间又随时恢复典型的威胁手法。有些动物做移位性筑巢动作,抬起附近的筑巢材料。将其投入假想的窝巣。还有一些动物喜爱“打盹儿”(短暂垂头做睡觉状),打呵欠,伸懒腰等等。

围绕这些移位活动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有人认为,说移位活动与进攻性有关是没有客观理由的。如果动物进食,那它一定是饿了;如果它抓挠身子,那它一定是在发痒。他们强调指出,要证明做移位活动时正在威胁对手的动物并不饥饿是不可能的,要证明它抓挠身子时并不发痒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批评。凡是实际观察研究过许多动物的进攻行为的人都知道,这种批评显然是荒谬的。在动物对峙中紧张而富有戏剧性的时刻,较量看会突然停下来(哪怕是一刹那吧)为进食而进食,为挠痒而挠痒,为打盹儿而打盹儿,这一说法显然是荒谬绝伦的。

尽管对移位活动产生的进化原因尚有学术争论,有一点却最明确的:从功能的观点看,移位活动为宝贵的威胁信号提供了又一个源泉,许多动物扩大了移位行为,使它们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越来越具有炫耀的色彩。

由此可见。所有这些活动——自主神经系统的信号、意向性动作、自相矛盾的体态和移位活动——都变成了繁缛的仪式,它们合在一起给动物提供了一大套威胁信号。在大多致冲突的场合,它们足以解决对手之间的矛盾,使动物不至于动武。但是,如果这一个信号系统未能奏效——比如在极端拥挤的情况下就是这样,那么紧接着就要发生真正的斗殴。威胁信号就让位于体力斗殴的蛮力。于是,牙齿就用来咬、切、刺,头部和犄角就用来抵撞、刺杀,身子就用来撞,闯、推,腿脚就用来抓、踢、打,手就用来抓、扯、撕、何时还用尾巴来抽打和猛扫。尽管如此,一位对手杀死另一位对手的情况还是极为罕见。动物演化出了专门对付猎物的猎杀技巧,它们很少用这些技巧来与同类争斗。(在这点上有时也会铸下大馅,对攻击猎物的行为和攻击同类对手的活动之间的关系产生了错误的臆想。其实这两种行为在动机和表现上都大不相同。)一旦同类中的敌手被制服,它就不再构成威胁,就可以不再理睬它。再在它的身上去耗费精力,就失去意义了。这时候就可以让它溜走而不再伤害它、胁迫它。

在将以上各种挑战活动与我们人类联系起来考虑之前,动物攻击行为中还有一个侧面要加以研讨。这一侧面与战败者的行为相关。当战败者的地位保不住时,显然是以走为上策。但是,它并非总是有可能尽快逃走。它的逃路上也许有自然障碍。如果它置身密集的社会群体之中,它可能不得不呆在战胜者的地盘之内。在这两种情况下;它都必须向强手发出信号,表明它不再构成威胁,表明它无心再斗。如果它直到遭到惨重的伤害。精疲力竭时才停止较量,这就清楚地表明它宣告失败,占上风的动物就会离开而不再骚扰它。不过,如果它不等自己的地位恶化到这种极端不幸的境地就表明它自甘认输,它就可以避免更为严厉的惩罚。借助一些典型的臣服表现,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这些认输称臣的表现可以使进攻者息怒,很快使其攻击性缓解,从而加速解决争端。

认输称臣的信号表现在几个方面。基本模式有两种,一是“关闭”激起攻击行为的信号,一是“开启”明白无误的非攻击性信号。第一类信号只能使占上风的动物冷静下来,后一种信号能积极改变进攻者的情绪,因而有助于使战胜者息怒。最简单的臣服形式是一动不动。因为攻击性表现为剧烈的运动,静止不动的体态自然就表示无攻击性。静姿常常与蹲姿和畏缩相结合。攻击性使身体膨胀到极限,蹲姿反过来使身体缩小,故能使对方息怒。避开与进攻者正面相对也有助于说明认输,因为它与正面进攻的姿态相反。还有一些与威胁相对的行为也用上了。如果一种动物以埋头为威胁的动作,那么抬头就成为宝贵的息事宁人的姿态。如果进攻者毛发耸立。那么收紧毛发就能当做目服的手段。在有些少见的情况下,战败者把自己脆弱的部分朝向进攻者,以此承认自己的失败。比如黑猩猩会伸出一只手作为臣服的姿势,这使它的手极易被对方咬伤。因为发动进攻的黑猩猩绝不会咬战败者伸出的手,所以这一乞降的姿势可以使强手息怒。

第二种息事宁人的信号之功能,是诱发攻击者的另一种动机。臣服者发出的信号刺激强者,使它作出无攻击性的反应。由于这一反应在攻击者心中泛起,它的争斗冲动就被压制被制服了。臣服者以三种主要的方法来息事宁人。一种特别有效的办法,是采用幼仔乞食的姿势。弱者蹲着身子,作幼仔乞食状,这是典型的向强者认输的姿势。雌性受雄性攻击时尤其喜欢用这一姿势。这一办法非常有效,以至于使雄性吐出一些食物给雌性吃。雌性遂吞下嗟来之食,以此完成用乞食姿势乞降的仪式。于是,雄性完全被父性的、保护性的情绪所支配,它的攻击性烟消云散,这一对冤家又冷静下来重归于好。这一仪式正是许多动物求偶中的乞食模式的基础www.czybx.com。鸟类的求爱仪式尤其如此,在配偶形成的早期阶段,雄鸟很富于进攻性,另一种诱发攻击者新动机的活动,是弱者采用雌性动物的交配姿态。无论弱者是何性别,无论它是各处在发情期,它都可能突然做出用臀部朝向强者的姿态。当它朝向进攻者展示臀部时,就激起了强者的性反应从而给强者的攻击性降了温。在此情况下,称霸者无论雌雄都会踩在弱者背上,佯装与弱者交配的动作,不论臣服者是雌是雄。

使强者产生另一种动机的第三种形式,是诱发它给弱者整饰毛发或让弱者替它整饰毛发的情绪。动物界的生活中,社群成员互相整饰毛发的活动大量存在.这一动作与社群生活中安静、太平的时刻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弱者可能会请战胜者替它整饰,也可能发出信号,请求胜利者允许它替其整饰毛发。猴类就使用这一手段。这一请求带着独特的面部表情,包括快速咂嘴。这一表情是将通常整饰毛发的动作略加变换的仪式化的翻版。一只猴子替另一只猴子整饰毛发时,它反复不断地把皮屑和其它碎屑丢进嘴里,同时把嘴巴咂得啪啪响。弱者夸张咂嘴的动作,加快其频率,表示乐意尽职,它常常借此抑制住进攻者的攻击性,使其放松下来并允许它代为整饰毛发。过不了一会儿,称雄的猴子就让整饰毛发的动作给安抚住了,弱小的猴子就趁机安然无恙地悄悄溜走。

以上这些是动物处理攻击行为的仪式和手段、所谓“爪牙见血的本性”,开初是用来指食肉兽残暴的猎杀活动的。但是后来被用来泛指整个动物界的争斗行为。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任何一个物种要生存就绝不能同类相残。物种内部的进攻行为必须要受到阻抑和控制。物种的猎杀武器越强大越凶猛,防止使用它们来解决物种内部争端的阻抑机制就越要强大。就领地和等级系统的争论而言,这正是所谓“丛林法则”。凡是未能遵守这一法则的物种都早已灭绝了。

我们人类在多大程度上符合上述情知我们独特的威胁和安抚信号是一套什么东西?我们的争斗方法有哪些?我们如何控制这些争斗的方法?

因攻击性而唤起的冲动在我们体内产生的生理骚动、肌肉紧张和激动情绪,与前述动物的一般生理变化完全相同。和其它动物一样,我们也表现出种种移位活动。在有些方面,我们不如其它动物的装备齐全,它们把基本的移位活动发展成为强有力的信号。比如说吧,我们就不能靠毛发直立来恫吓对手。在震惊的时刻,我们的毛发还能直立(即所谓“我毛骨悚然”之说)。但是作为向对手发出的恫吓信号;它却无济于事。在别的方面我们胜过其它动物。我们裸露的皮肤,虽然使我们不能有效地做到毛发耸立,却使我们有幸发送强有力的涨红和苍白两种信号。我们可以“气得脸色铁青”,“气得涨红脸”,“吓得脸色苍白”。在这些词语里我们要注意的是“苍白”这个字眼。它意味着活动。它与指示攻击的行动结合在一起时,成为非常危险的信号。它与指示惧怕的行动结合在一起,又成为恐怖的信号。你也许还能记起,它是由交感神经系统兴奋引起的。交感神经系统也就是发出“快动手”指令的系统。对这一系统,切不可等闲视之。相反,皮肤涨红则不用过虑,因为它是由副交感神经系统拼命抗衡交感神经系统的兴奋而引起的,而且它说明,发出“动手”指令的交感神经系统已经被釜底抽薪了。怒气冲冲、脸色涨红的对手,和面色苍白、嘴唇绷紧的对手相比,他向你发动攻击的可能要小得多。面红筋涨的对手处在激烈的自我冲突之中,他的冲动受到封闭,他的情绪受到抑制。然而,面色苍白者依然准备发动攻击。两种人都不可等闲视之,但是,面色苍白者更有可能会跳起来发动进攻,除非他当即受到安抚而怒气消解,或者他受到的反威胁更加厉害。

在类似的情绪中,又快又深的呼吸是危险的信号。但是,等到它鼻息粗重、伴有咯咯之声时,其威胁已经缓解。初始攻击时的嘴巴干燥和攻击强烈受阻时而引起的唾液分泌之间,存在着类似的关系。极端紧张的时刻伴生着强烈的震憾,随之而来的常常是大小便失禁和昏厥。

当攻击和逃亡这两种冲动同时强烈激发起来之后,我们表现出若干典型的意向性动作和自相矛盾的姿态。其中最熟悉的是举起握紧的拳头,这一姿势已在两个方面被仪式化了。做这一动作时离对手尚有相当距离,这个距离太远,拳头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一击。因此,其功能不再是实在的体力相拼。相反,它成了视觉信号。再加上前臂的前后劈打动作,它又进一步仪式化了。如此摇晃拳头的动作,同样是一种视觉信号。我们有节奏地反复用拳头“挥打”,可是我们仍处在打不着对手的安全距离之外。

挥拳威胁对手时,整个身子可能做一些短暂的向前逼近的意向性动作,这些动作常常不断地自我约束,并不会走得太远。脚可能用力跺得很响,拳头可能猛砸在顺手的物件上。最后这一动作在其它动物身上也常见,它常常被称为改变方向前活动。情况是这样的:因为激起进攻行为的对象(相当于对手)太可怕,不便于直接向其进攻,所以尽管攻击性动作发出了,但是必须将其转向另外一种不太吓人的对象,比如象一位没有恶意的旁观者(我们大家都曾经作为旁观者遭过殃),甚或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如果攻击行为转向的是物体,它可能被砸得粉碎、彻底损坏。妻子把花瓶扔在地上摔个稀烂时,狼藉满地的碎片自然是相当于丈夫脑髓涂地的脑袋。有趣的是,黑猩猩和大猩猩常常以自己的形式来表现改变攻击方向的活动,它们撕碎、砸烂、甩打身边的树枝和树木。同理,改变攻击方向的行为也具有强烈的视觉影响。

伴随所有这些攻击性表示的,是一种专门而重要的现象,这就是做出威胁对手的面部表情。它们和言语信号一起,给我们提供了准确传达攻击情绪的最精确的方法。诚如前面有一章中所说的,微笑的表情是人类独有的;可是,我们带攻击性的面部表情——尽管很富有表现力,仍然与高级灵长目动物有大同小异之处。(我们只需一瞥,就可以分出愤怒的猴子和吓坏了的猴子,可是我们要费劲学习才能认出友好的猴子。)其规律十分简单:进攻的冲动越是压倒逃亡的冲动,面部肌肉就越向前突出。反过来,惧怕占了上风,面部肌肉就向后收缩。面部作攻击表情时,眉头皱紧向前突出,额部舒展无皱纹,嘴角亦向前突出,嘴唇紧闭成一条直线。惧怕支配情绪时,受惊和威吓掺半的表情就呈现出来。眉头上扬,额头出现皱纹,嘴角后收,嘴唇张开,牙齿微露。这一面部表情常常是其它体态——看上去很富于攻击性的体态的伴生物。一正因为这样,额头紧锁、牙齿外露等诸如此类的表情,有时被认为是“愤怒”的信号。然而,事实上它们是“惧怕”的信号。这样的面部表情提供了一个早期的预警信号,说明惧怕的情绪占了上风,虽然其余的体态仍然表现出恫吓的样子。当然,它仍然是一种恫吓的表情,故不能掉以轻心。假如面都表现的是十分惧怕的情绪,面部肌肉就不再后收,此人就会退缩。

以上各种面部表情是我们与猴子共有的。假如你有机会与一只大狒狒遭遇,记住这一点倒是值得的。除此之外,我们在文化演进中还创造了其它的两部表情,比如伸舌头、鼓腮帮。用拇指摸鼻尖、夸张地拧歪五官肌肉等;所有这些都大大增加了我们表示威吓的面部表情。大多数文化还借用其它身体动作来表示威吓和侮辱,以此增加了许多威吓和侮辱的姿势。带攻击性的意向动作(“气得发跳”),已经被精炼而成许多不同的、高度程式化的刚烈的战舞。战舞的功能是鼓动社群的情绪,使其强烈的攻击性情感同步化,而不是直接向敌人表现攻击的情感。

由于文化发展推出了人造的致命武器,我们成了潜在的非常危险的物种,所以我们发现自己握有无比广泛的各种安抚信号,这一点不足为奇。我们享有与其它灵长目相同的基本的臣服模式——蹲姿和惊叫。除此之外,我们还将一大套表现屈从的动作加以形式化。蹲姿已发展至趴在地上的五体投地。强度较低的程式化动作有跪拜礼、鞠躬礼和屈膝礼。至关重要的信号是压低身于,使强者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发出威胁信号时,我们使身子膨胀到极限,使身躯尽量伟岸魁梧。因此.屈从的行为必须与此背道而驰——尽量使身于放低。我们并不随意放低身子表示屈从,而是将其程式化,使之成为苦干典型而固定的级别,每一级都有独特的信号意义。在这一方面,致敬礼是饶有兴趣的;因为它说明,形式化的动作传递文化信号时,竟然可以大大偏离该姿势的初始意义。乍一看,军礼象一个攻击性动作。它与举手打人的信号颇为相似。关键差别在于:手不握成拳头,而且是指向军帽。当然,它是脱帽礼经过程式化后略加修正的姿势,而脱帽礼最初又是降低身子高度这个行为的组成部分。

灵长目动物原始而简单的下蹲动作,经过分离而成为今日之鞠躬动作,这一过程也蛮有意思。其主要特点是将眼睛的位置降低。直瞪瞪的盯视是最彻头彻尾的攻击行为。它是最凶暴的面部表情之一,是最富挑衅性的姿势的伴生物。(儿童的一种游戏叫“看谁盯赢谁”,其难度很大,就是这个道理。幼儿出于好奇而凝视别人,这样一个天真的动作,竟然被父母斥为“盯别人不礼貌”,竟然受到如此的谴责,也同样是这个道理。)无论鞠躬礼因社会习俗的变化而简化到何等程度,它总是包括使面部降低位置这一成分。比如说吧,宫庭中的男侍,由于经常不断的重复,已经修正了鞠躬礼,但是依然要埋头;不过他们不再弯腰。仅仅僵直地弯曲脖子,把头部低下来而已。

在不那么正式的场合,反凝视(anti-stare)的反应,仅仅是目光移开的动作,或者是目光游动(Shift-eyed)的表情。只有十足的好斗者才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较长的时间。在乎常面对面的交谈中,我们的一个典型动作是将目光从交谈伙伴的脸上移开,每说完一句话或“一段话”又将目光移回瞥他一眼,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专业演讲人花时间训练如何直视听众,而不是将目光越过他们的头顶,或埋头看讲台,或看讲演厅的两侧或后壁。即使他处在支配的地位,但由于听众人多,且全都凝视着他(从他们安安稳稳的座位上),所以他感觉到一种基本的、开初难以控制的、对听众的畏惧。只有经过大量练习,才能克服怯场。大群听众的直视这一简单的、带有攻击性的动作,是又一原因,它使演员出场前感到忐忑不安。当然,他的很多忧虑都是合乎理性的——他担心听众的素质、听众是否接受他的表演等等。但是,那么多双眼睛吓人的凝视构成了对他的另一种更基本的威胁。(这个例子又说明,在潜意识层次中,人们把出于好奇心的凝视和威胁人的盯视混淆起来了。)矫正视力的眼镜和太阳镜使面孔的攻击性增大。因为它们出乎意料地造成错觉,仿佛盯视表情的模式被放大了。戴眼镜的人看我们时,我们的感觉是眼睛睁得特大。气质温和的人往往选择细边眼镜或无边眼镜(大概未意识到为何要作这样的选择),因为这既使得他们看得比较清楚,又可以给人最低限度的夸大盯视的感觉。这样,就可以避免引起别人反过来盯自己。

另一种更强烈的反凝视形式,是以手遮眼,或将头搁在手肘窝里。简单的闭眼动作也切断对方的凝视。有趣的是,有一些人与陌生人面对面交谈时,不由自主地频频闭眼睛。似乎他们平常眨眼的反应变成了较长久的遮掩眼睛的时刻。可是,他们与朋友交谈时,这一反应却荡然无存,因为他们此时感到非常自在。他们与陌生人交谈时,究竟是想隔断陌生人的存在所构成的威胁呢,还是想减少自己盯视别人的频率呢,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呢,这并非总是清楚的。

因为盯视具有强烈的恫吓效果,许多动物长出作为自卫机制的近似于盯视的眼斑。许多飞蛾的翅膀上长了一对吓唬人的眼斑。这些眼斑藏在翅膀里,遇到食肉动物攻击时才亮出来。他们在敌害前将翅膀展开,闪动明亮的眼斑。实验证明,这一动作颇有价值,能恫吓敌害,使之逃跑,而飞蛾却安然无恙。许多鱼类、有些鸟类、甚至有些哺乳动物都采用了这一技巧。在人类生活中,商品有时也使用这一手段(也许是自觉的,也可能不自觉)。汽车设计师就用头灯来吓唬人,他们常常把汽车罩前头的线条雕饰为人们紧锁眉头的形象,以此来增加汽车攻击性的整体效应。此外,他们还在两个”眼斑”(头灯)之间加上铁栅以造成“咬牙切齿”的形象、公路交通日益拥挤,驾车活动的挑战性日益增加,汽车吓人的外形日益精致,给驾车人造成越来越富有攻击性的形象。在小规模范围内,有些产品的商标名称就象是威胁人的面孔,比如OXO、OMO、OZO、OVO等等。所幸的是,对制造商来说,这些商标并未使顾客反感;相反,它们引人注目。它们能抓住顾客的注意,虽然细看之后原来只是一些没有害处的硬纸箱,可商标的影响已经发生作用,顾客的注意力已被吸引到这些产品的身上,而不是被吸引到与其竞争的对手身上了。

前已提及黑猩猩伸出一只软弱无力的手,使支配它们的黑猩猩息怒。我们也有与此相同的姿势,表现为典型的乞求和哀求的姿势。我们还将这一姿势修改成为一种普遍的致意姿势,其形式就是握手礼。友好的姿势常常由顺从的姿势发展而来。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微笑和朗声笑是如何演化的(二者在缓和对手清绪方面依然表现为怯笑和傻笑)。握手是地位大致相等者之间的相互致意,两者地位悬殊时,握手礼变成了弯腰的吻手礼。(随着两性之间和阶级之间的日益平等,后面这种高雅的吻手礼日益罕见。但是在一些特殊的领域,吻手礼依然沿袭至今。这些领域里仍然固守着刻板的地位等级制度,比如教会里就是这样。)在有些情况下,握手礼变成了自己摇手或拧手。在有些文化中,这是标准的致意求和礼;在另一些文化中,只有在更极端的乞怜时,才施这种致意礼。

在表示降服方面,演化出了许多专门的文化行为,比如拳击中扔汗巾、打仗时举白旗等等。但是我们在此并不关注文化行为。然而,确有一些较为简单的诱发新动机的手段,值得略述一二,只要它们与其它动物类似的行为模式确有一些饶有趣味的联系。你也许还能回忆起动物的一些行为模式;面对攻击性的或潜藏着攻击性的个体,它们作一些幼稚的、交尾的或整饰的动作,借以激起强者不带攻击性的情感;这些不带攻击性的情感与强者原有的攻击性相较量,最终压制住强烈的攻击性。在人类身上,柔顺的成人的幼稚行为在求爱期间尤为常见。求爱的男女常常用“娃娃语”,这并不是由于他们要做父母,而是因为“娃娃语”可以诱发更温柔、更带保护性的情感,使对方表现出父亲或母亲对孩子的感情;这就使那些更带攻击性的情感(或者说更令人生畏的情感)受到压抑。有趣的是,一想到鸟类在求偶阶段互相喂食的行为模式,我们就注意到,人类在求爱期间,互相喂食的行为表现出异常的增加。在人生的其它阶段,绝没有这么多男女相互喂食的行为,也没有这么频繁地互送巧克力糖的时期。

至于说诱发新动机并将其导入性欲方向,这种情形的发生,是在弱者(男性或女性)面对处于攻击状态而非真正的性冲动状态的强者(男性或女性)时,采取一种“女性”’的态度。这种“女性”姿态被广泛采用。但是,动物所作的将臀部面对强者那种比较明显的交尾动作,连同动物固有的交配姿势本身,在人类身上已差不多完全消逝。诱发新动机以化解攻击性的行为,仅限于挨屁股这一体罚之中,有节奏的抽屁股代替了动物带攻击性的交配动作。如果小学老师充分悟解个中意味,意识到打学生屁股相当于灵长目动物古老的仪式化交配动作,他们是否仍会坚持这种体罚,那是要打一个问号的。老师本可以不必坚持要男童翘起屁股作雌性动物交配的姿势,也可以照样让学生吃皮肉之苦(女童绝少挨屁股。其耐人寻味之处正在于此,它说明,打屁股显然根源于性行为)。有一位权威人士想象,老师有时叫男童扒下裤子打屁股,并不是要让学生吃更多的皮肉之苦,而是因为老师能看见越打越红的屁股;它使人联想到雌性灵长目发情时红肿的阴部。无论这一观点正确与否、有一点可以肯定,用这种特别的体罚来使老师息怒,注定要遭到可悲的失败。不幸的男童屁股越红,老师的潜在性欲就越受到刺激,他也就更可能延长这一仪式。由于性行为被笞杖代替了,受罚的学生遂再次回到其原来的处境。他本来希望将直接的攻击转变为性攻击,但由于这种性攻击又象征性地转变为另一种攻击方式,所以他最终仍被置于原来的处境。

诱发新动机的第三种方式——整饰行为,在人类生活中虽不明显但却十分有用。我们常常抚摸和轻拍情绪激动的人,使他平静下来。许多社会地位较高的人花很多时间,要地位较低的人给他梳妆打扮,围着他们转。但这个问题我们留待以后再讲。

移位活动在我们的攻击性遭遇中也起一定的作用,几乎在任何紧张的情景中都会表现出来。我们与其它动物的区别在于,我们不限于只用几种人类独特的移位模式。事实上,我们利用一切琐屑的行为来宣泄郁积的情感。在情绪激动的冲突中,我们可能要摆弄身边的装饰品、点燃香烟,觑一眼手表、倒一杯饮料、咬一口东西吃。当然,以上任何一种行为都自有其正常的功能。但是,当它们承担移位活动的作用时,其正常的功能就不再起作用。我们摆弄的装饰品原本已经摆设得非常得体。它们并非杂乱无章,经过摆弄反而可能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在紧张的时刻,原来燃得很好尚未吸完的香烟可能给我们弄灭,我们又重新点燃一支取而代之。而且,我们在紧张时间的吸烟频率和肌体对尼古丁的生理需要没有关系。反复擦拭的眼镜早已给擦得干干净净。用力上条的手表本来就无需再拧紧发条。我们瞥手表时,眼睛并不注意手表的时间。我们喝饮料,并不是因为口渴。我们吃一口东西,并不是因为饥饿。之所以要做这些动作,并不是由于它们通常所给的报偿功能,而是指望借此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社交活动开始的时刻,移位活动的频率很高,因为表层的活动之下,潜藏着惧怕和攻击性。在宴会上,在小型社交聚会中,每当握手微笑之类的彼此安抚情绪的礼仪之后,紧接着都是一套移位的活动:拿烟倒茶敬吃食。即使在大型的娱乐活动比如唱戏看电影这样的场合,人们都故意中断节目略事休息,以便让观众有机会享受一下移位活动。

我们处在攻击性较强的紧张时刻,往往转向一种与灵长目动物相同的移位活动,此时宣泄紧张情绪的通道就更带有原始的野性。黑猩猩在此情况下会反复激动地“挠痒”,这一动作颇为特别,与平常的挠痒迥然不同。抓挠的部位限于头部,有时也扩展到手臂上。抓挠的动作本身有相当固定的程式。我们此时的行为与之颇为相似,我们的移位性整饰动作相当夸张。我们禁不住要抓挠头部、咬指甲、用手“洗”脸、持胡须、抱头发、掏鼻子、扇鼻子、擤鼻子、摸耳垂、掏耳朵、摸下巴、舔嘴唇、搓手等等。如果仔细观察严重冲突下的移位行为,就可以看到,以上活动全都是一种仪式行为,并不存在真正仔细的定位清洗行为。一个人的挠头动作和另一个人的挠头动作迥然有别,但是人人自有其固定和独特的模式。既然不存在真正清洗的问题,所以只挠到某一部位而忽略了其它部分并不要紧。在一小群人的任何社会交往中,一望而知哪些是地位较低的人,他们的移位性自我整饰活动频率较高。真正凌驾他人之上的人也一望而知,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移位性的自我整饰活动。如果表面上地位高的人确实做了许多移位活动,那就表明,他的支配地位受到了威胁,在场的人中有人对他的地位提出了挑战。

我们在探讨以上各种攻击性和臣服性的行为模式时,有一个假设:人们的行为“说的是真话”,他们没有故意修正自己的行为以求某种特殊的目的。我们“说谎”主要靠言词,而不是靠其它交际信号。尽管如此,用非言语信号“撒谎”的现象也不能完全予以忽视。诚然,用我们探讨的行为模式来“撒谎”是极其困难的,但并非绝对不可能。我已提及,父母用这种动作来掩盖紧张情绪,常常遭到惨败,可他们却意识不到这一点。但是,成人交往时,由于他们的主要精力集中在言词的信息内容上,所以用非言语的行为“撒谎”就比较容易达到目的。可惜,用行为“说谎”的人只选用了他整个信号系统的一部分信号来撒谎。还有一些地意识不到的信号戮穿了他的把戏。要想撒谎最能奏效,就不要故意集中修正某些信号,而是专注于自己想表现的情绪,争取进入角色,至于细节问题则自然会水到渠成。这一方法为专业的“撒谎者”经常使用并大获成功,演员就用这一方法进入角色。他们的全部职业生涯就是在用行为“撒谎”中度过的,这一职业特点有时会给他们的个人生活带来极大的损害。政治家和外交家也需要做一些欠妥的“撒谎”,但是他们不象演员,演员是“得到执照可以撒谎”的。结果,政治家和外交家负疚的感情又反过来影响了他们的行为表现。此外,与演员不同的是,他们没有经过长期“撒谎”的表演训练。

即使未受专业训练,稍加努力,仔细研究一下本书介绍的情况,也可以达到预想的目标。我有意识地试了一二次,用这种办法去对付警察,还真有点灵。我想,既然顺从的姿势可以产生强烈的生物趋势使人息怒,那么如果使用恰当的信号,这一倾向想必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大多数驾车人因违犯交通规则的小毛病被警察拦截时,立即申辩自己并未违犯规则,或者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他们这样做在保卫自己的(流动)领地,把自己放在与警察争夺领地的对立地位。这是最糟糕的行动。它迫使警察发动反击。相反,如果表现出非常顺从的态度,警察要想发火就会非常困难。完全认错、承认愚笨、甘愿顺从的态度,立即使警察置于高高在上的支配地位;处在这一地位,他很难发起攻击。要表示感激和赞赏,赞扬他的干练。但是言词是不够的。还要做出恰当的姿势。体态和表情都要表现出惧怕和顺从。尤为重要的,是迅速下车走到警察眼前。绝不能让他走到你的眼前,否则,你就在迫使他离开自己的领地,给他构成了威胁。而且,倘若你呆在车里不动,你就是在坚守自己的领地;倘若你离开汽车,你的领地身分自然就随之削弱。此外,坐在汽车里的姿势的固有属性是高高在上。坐姿的权力在人类行为中是一个异常重要的成分。“国王”站立时谁也不许坐;“国王”一起立人人都必须起立。由于离开汽车,你既放弃了自己的领地权,又放弃了高高在上的坐姿,使自己的地位大大削弱,为后继的顺从行为作好了准备。但是,站起身之后,要紧的是不要挺得笔直,而是要缩着身子,耷拉脑袋,垂肩屈膝。说话的语气与言辞一样重要。忧虑不安的面部表情、避开警察目光看一边的动作,也会大有助益;还可以再做几个移位性的自我整饰动作,以增加分量。

遗憾的是,驾车人基本上都处于保卫领地的攻击情绪之中,要制造假象掩盖这一情绪是极端困难的。这要么需要相当充分的练习,要么需要对行为信号知之甚详。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本来就地位欠高,即使你的顺从是故意做做样子,也可能搞得你极不愉快,那还不如痛痛快快接受罚款为好。

本章讲的是争斗行为,可是迄今为止我们只谈了如何避免真打实斗的方法。当情况恶化,最终难免肉搏时,裸猿——未武装的操猿的行为,与其它灵长目动物的行为对比强烈。饶有趣味。它们最重要的武器是牙齿,我们最重要的武器是手。它们用前肢抓扯,用牙齿撕咬,我们用手抓扯,用拳头猛击。只有幼儿和年纪小的儿童徒手争斗时,用牙齿咬才发挥重要的作用。当然,他们手部和胳膊的肌肉尚不发达,因而不能产生很大的力量。

今天,我们能看到成人肉搏中一些高度程式化的运动,比如摔跤、柔道和拳击。但是,未经修正的、带有原始野气的肉搏已很难见到。一旦严重的战斗爆发,这样那样的人造武器总要利用起来发挥作用。最粗糙的武器是投掷器,或延长拳头的兵器,以增加拳头的打击力量。在特殊情况下,黑猩猩可以走到这一步,使它们的进攻作这样的延伸。在半禁闭的生活中,曾观察到它们这样的攻击行为:抓起树枝向一只豹子标本劈打。掰下土块向水沟对面的行人掷去。但是,很少证据说明,野生状态下的黑猩猩也广泛使用武器;毫无证据说明,它们在解决对手争端中曾经使用过武器。然而,它们使我们瞥见了人类在蒙昧时代开始使用武器的端倪,人造武器主要是用来防卫其它物种的侵害和捕杀猎物的。它们之用于同类相残,几乎可以肯定说是次要的趋势。不过,一旦造出武器,它们就可以用于对付任何紧急情况,而无论其使用的场合了。

形式最简单的武器是坚硬而结实的,未经加工的天然木头和石头。对这些天然物体略作加工,简单的投掷和打击动作经过武器刺、砍、切、捅等动作的修饰,其威力就大大增强了。

下一步攻击方法中较大的行为变化趋势,是拉开进攻者和敌手之间的距离。正是这一步差点毁灭了我们自己。矛枪可以拉开距离,可是其有效范围太受限制。箭头射程稍大,但命中率不高。枪炮急剧地增加了射程,从天上往下扔炸弹又进一步加大了进攻的范围,地对地导弹可以把进攻者的“打击”范围进一步拓宽。结果对手不是被击败,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被毁灭干净。我已说明,物种内部的攻击性在生物学水平上的目的,本来是击败对手,而不是杀戮;因为敌手或是逃亡或是屈服,所以就避免了物种生命被毁灭的末日。无论弱者是逃是降,对手的交锋遂告结束,争端遂告解决。然而,如果进攻者的距离很远,失败者让其息怒的顺从信号,胜利者是看不到的,于是狂暴的侵略就会象烈火一样的不可收拾。进攻的怒火要熄灭,只能靠直接目睹对方的臣服乞降,或者是靠目睹对方的抱头鼠窜。现代的攻击战中,对手之间的距离太远,结果导致大规模的杀戮,这在其它物种的生活中是闻所未闻的。

给这种同类相残的残暴行为火上加油的,是我们在进化中养成的合作精神。我们在狩猎生活中加强了合作精神,这对我们极为有利。但是,它现在反过来成了我们的报应。它使我们产生强烈的互助冲动,这种冲动容易被扇动起来去干种内相残的进攻行为。狩猎时的忠诚变成了同类相争时的忠诚,于是就爆发了战争。令人啼笑皆非的,正是这种进化中产生的根深蒂固的帮助同伴的冲动,构成了所有的战争恐怖活动的主要原因。正是这一冲动驱使我们走向战争,使我们结成致人死命的帮派、团伙、集团和军队。没有这种合作和忠诚,团伙和军队就缺乏凝聚力,进攻行为就会还原成“个体的争斗”。

有人说,由于我们进化成了专门捕猎的杀手,自然也会成为残害同类对手的杀手,我们有一种谋杀对手的与生俱来的冲动。正如我已说明的,证据与这一说法截然对立。动物谋求的是击败对子,而不是谋害对手。攻击行为的目标是谋求霸权,而不是毁灭对手。从根本上说,在这一方面,我们与别的动物似无差别。我们没有理由要与众不同。不幸的是,由于现代战争中交锋对手相距太远,由于集团的合作精神,由于二者的不幸结合,争斗的初始目标对卷入战争的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他们攻击的目的,与其说是制服敌人,不如说是支持同志,人类固有的容易消气的特点几乎没有、甚至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表现出来。这一不幸的发展趋势可能将证明是我们毁灭的原因,它可能很快就引起人类的灭绝。

这种困境自然会使得我们大伤脑筋。一条有利的出路是进行大规模双边裁军。但是,裁军要有效,就必须采取极端的措施,就要走向难以实现的极端。这种极端措施确保的是,未来的一切争斗都是近距离的战斗,人类自然的面对面时直接可见的求和信号又可以再一次发挥作用。

另一条出路是使各种社会群体成员的爱国心淡化。但是,这一办法与我们人类根本的生物属性是绝然对立的。一个方向的联盟可以很快形成,另一个方向上的联盟也可以很快破裂。可是,人类天生结成排他性社会集团的倾向,是无法根除的,除非我们的基因构成发生了重大的改变。然而,重大的基因变化自然又会使我们复杂的社会结构土崩瓦解。

第三条出路是提供并提倡没有害处的象征性活动来替代战争。话又说回来,如果它们确实无害,它们在解决实际问题中又必然走不远。值得记住的是,战争问题在生物学这个层次上说,是一个保卫群体领地的问题;考虑到人类极为拥挤的现状,它还有一个群体领地扩张的问题在里头。热闹喧嚷的国际足球赛,无论打多少场也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

第四条出路是改进对战争的理性控制。有人认为,既然智慧使人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境地,智慧也可以使我们摆脱困境。不幸的是,就保卫领地之类的问题而言,我们的高级脑中枢太脆弱,很容易受低级神经冲动的驱使。理性控制的作用仅限于此,它不能超越这一步。作为最后一着,它是不可靠的。一次无理性的、情绪激动的行动,可以使理性的一切成就前功尽弃、化为乌有。

解决这一两难困境的唯一可行的生物学办法,是大规模减少人口,或者迅速向其它星球移民;可能的话,还可以同时采用以上所述的其余四种办法。我们已经知道,如果各国人口继续以目前的惊人速度增长,无法控制的攻击性就会急剧地增长。这一点已用实验作出定论。严重的过分拥挤将会造成社会紧张,不等饥荒饿死我们,我们的社区组织就被社会压力和社会紧张粉碎了。人口过密与改善理性控制的努力背道而驰,它会严重加剧情感爆炸的可能性。这个发展势头,唯有靠出生率的显著减少才能予以阻止。可惜,降低人口增长率遇到两个难题。我已说明,家庭这个单位——它仍然是一切社会的基本单位——是一种育儿手段。进化到目前,它已成为一个生育、保护和培育子女的高度发达而复杂的系统。如果这一功能受损,或暂时去除,那就会损害配偶固定的婚姻家庭关系,就会造成烙有它特殊印记的社会混乱。另一方面,如果尝试有选择的办法来遏制人口繁殖的狂潮,让有些配偶尽情生育,另一些配偶被阻止随意生育,那就会损害社会必需的合作精神。

减少人口的结果,用简明数字说,就是:如果世间的一切成年男女都结成配偶生育,只能让每一对夫妻生两个孩子,如果人口要维持在持衡不变的水准的话。每个人就能用一个子女来取代他的存在。考虑到一小部分人已经不婚不育的事实,再扣除随时难免的车祸等原因引起的夭折,家庭平均人口可以略多一些。即使这样,它给配偶关系的机制仍然构成了较大的包袱。子女少使包袱减轻,这意味着要在其它方面做出更大的努力,才能维持配偶的紧密关系。但是,从长远上说,这一危险比选择令人窒息的拥挤所造成的危险要小得多。

归纳起来说,保证世界和平的最好办法是广泛提倡避孕或流产。流产是一种严厉的措施,可能会引起严重的情感动荡。而且,一旦受精卵形成,它就构成了一个社会新成员;毁灭它实际上是一种攻击行为,而攻击行为正是我们试图控制的行为模式。显而易见,避孕较为可取,反对避孕的宗教或其它“道德”派必须正视这一事实:他们搞的是贩卖战争的危险勾当。

既然提出了宗教问题,也许值得更仔细地看看这一奇怪的动物行为,然后再探讨人类攻击活动的其它侧面。这一课题不好对付。但是,作为动物学家,我们必须观察实际发生的是什么,而不是听别人说的想当然发生的事情。经过观察,我们不能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从行为的意义上来说,宗教活动是大群人长期反复表现的顺从行为,目的是让一位高踞于上的霸主息怒。这位至高无上者在不同的文化中表现为不同的形式,其共同之处总是威力无比。有的时候,它借助一种动物的外形,或者是理想化的动物形象。有的时候,它被描绘成一位智者和长者。有的时候,它又变成更抽象的东西,干脆被称为“那种样子”或诸如此类的东西。对它表示顺从的动作也可能是双目闭拢、头部低垂、双手合十作乞求状,有时双膝跪下、叩头及地、甚而至于五体投地,常常还口中念念有词,或吟唱赞美诗,或恸哭以诉哀。倘若顺从的祈祷奏效,至高无上者就不再动怒。因为它威力无边,所以祈祷仪式要定期频繁举行,以免它怒气上升。这位至高无上者常常——当然并非任何时候——被称为神。

既然没有一位神的存在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为什么又被人造出来了呢?答案要回到我们祖先的进化中去找。在我们进化而为合作的猎手之前,我们生活的社群一定和今天猴子和猿类的社群相当。在典型的情况下,每一社群都由一位雄性支配。他是上司、是霸主,每一位成员都不敢激怒他,否则就要自食苦果。在保护群体安全使其免受外来危险中,在解决群体成员的纷争中,他也发挥着最积极的作用。群体成员终生都绕着这位至高无上者转动。他威力无比的角色使他拥有与神相似的地位。现在回头来看看我们的直系祖先。显然,由于集体狩猎中最重要的因素是合作精神,所以首领使用个人权威就必须受到严重的限制,如果他要保持群体成员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忠诚的话。群体成员必须心甘情愿接受他的权威,而不仅仅是畏惧他的权威。首领要更加和他们“打成一片”。老式的猴王暴君难得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更具宽容态度、更富合作精神的裸猿首领。这个步骤对于正在形成中的新型的“互助”组织,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它又引发了一个问题。头号人物的绝对统治让位于受到限制的统治之后,他再也不能享受毫无疑问的忠诚。这一事态变化对新型的社会体系是至为重要的,可是它又留下了一个缺口。从我们悠远的背景看来,就需要一位全能的人物,他能把群体的所有成员置于控制之下;这个空白由一位人造的神来填补。神的影响就可以弥补首领影响的不足。

乍一看,宗教大获成功使人吃惊。然而,其极端的潜力只不过是我们基本生物倾向的潜力而已;这一生物倾向是直接从我们的猿猴祖先遗传下来的。这一倾向是:服从群体中一位威力无比、身居统治地位的成员。正由于此,宗教作为增强社会凝聚力的手段,已被证明是无比宝贵的。既然人类进化中环境因素发生了这样独特的组合,如果没有宗教,我们人类是否可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进步,是值得怀疑的。宗教产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副产品,比如信仰“来世”,相信人可以最终在此与神相晤。由于业已阐明的原因,我们在今世不可能与神相晤,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神不露面的现象可以在来世生活中弥补起来。为了有助于来世与神相晤,围绕如何处置人死后的身体问题,就形成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习俗。如果要去会晤我们至高无上的霸主,我们就必须为此作好周密的准备,就必须举行非常考究的葬礼。

凡是宗教礼仪搞得过头的地方,都造成了不必要的苦难;每当神的专职“助手”禁不住诱惑,借用了一点神权来作为自己的权力时,都产生了不必要的灾难。然而,尽管宗教的历史曲折迂回,它始终是我们社会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大特征。每当它变得难以接受时,它总是静悄悄地,有时则是猛烈地受到人们的拒绝。但是,过不了一会,它么以一种新的形式卷土重来;也许它是以经过仔细改头换面的形式出现,可是它始终保存着原来那些基本成分。简单直说吧,我们必须“有一种信仰”。只有共同的信仰才能把我们粘合在一起,把我们控制起来。可以说,在此基础上,任何信仰都行得通;但是,严格地说,这并不确实。这种信仰必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人们必须认为它确能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们的群居天性要求我们进行和参与繁缚的群体仪式。如果删掉“浮华而隆重”的礼仪,就会留下一个可怕的文化缺口,教义的灌输就不能在深层的情感层次发挥应有的作用,这样的作用对宗教是极为重要的。此外,有些类型的信仰更铺张浪费、更使人愚蠢,它们可以使一个社群误入僵化的行为模式,阻碍其质的发展。作为一个物种,人类的主导特征是智慧和探索,凡是被用于人类智能开发和探索未知的信仰,对我们都最为有利。相信获取知识和对世界的科学认识是正当的,相信创造和欣赏气象万千的美的现象是正当的,相信拓宽并加深我们日常生活的经验是正当的,这一切正在迅速成为我们时代的“宗教”。经验和认识是我们颇难捉摸的神衹,无知和愚昧会使神衹动怒生气。我们的各级学校和宗教训练中心,我们的图书馆、博物馆、艺术画廊、剧院、音乐厅和体育场,是我们顶礼膜拜的公共场所。在自己家里,我们又崇拜自己的书报杂志、收音机和电视机。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我们仍然相信来世,因为我们从创造获取的报酬中有这样一种情感:借助我们创造的东西,我们死后还能“继续活在世上”。正如一切宗教信仰一样,这种宗教信仰也有若干种危险。然而,倘若我们必须有一种宗教信仰的话——看来正是这样,那么,相信来世这种宗教信仰似乎是最为恰当的,因为它最适合我们人类的生物属性。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一信仰,这构成我们乐观主义的一个给人鼓舞、使人放心的源泉,它可以抗衡本书前面表现出来的悲观态度,我们曾提到对人类生存的近期前途所抱的悲观态度。

我们着手谈宗教问题以前,只谈了人类攻击行为组织中的一个侧面,即群体保卫领地的行为。但是,正如我在本章开头的说明一样,裸猿的攻击性具有三种截然不同的社会形式。现在,我们回头考察另外的两种。它们是保卫家庭这个小单位的领地的行为,个人维护自己在等级系统中的地位的行为。

在伟大的建筑进步中,我们保卫家庭所占空间的行为自始至终保存了下来。即使设计为居住区的庞大的建筑物,也辛辛苦苦地划分为大同小异的单元,每一个单元住一家人。建筑物中很少或根本不存在什么“分工”。即使在出现了公共的吃喝场所——比如餐馆和酒吧之后,家庭住宅中的餐室也没有去掉。尽管我们的城镇取得了许多其它成就,它们仍然要受我们悠久的裸猿的需求所主宰,我们仍然需要把社群分解为小块的、界限分明的家庭领地。凡是住宅没有被分割为套房的地方,家庭保卫的领地都被精心地用围栅、围墙或篱笆与邻居隔离开来。家庭之间的分界线受到的尊重和坚守,是非常强硬的,正如其它物种对待自己的领地一样。

家庭领地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它要能够与其它家庭领地轻易地区别开来。当然,它独立的位置使其具有个性,可是这还不够。它的形状和总的外观必须使之突出,使之成为容易分辨的实体,以便使之成为房主“富有个性的”住宅。这一点似乎显而易见,可惜它常常被人忽视,或者是由于经济压力,或者是由于建筑师对人的生物特性缺乏认识。全世界大大小小的城镇之中,修建了无数排列整齐、单调重复、模式同一的住宅。在公寓住宅中,情况就更加危险。建筑师、设计师和承建人对这些居民心理上的领地欲望所造成的损害,是难以估量的。所幸的是,上述家庭还可以在自己千篇一律的住房上打上自家领地的特殊印记。住房可以剧成各种颜色。庭院——凡是有院子的地方,都栽花养草、装点美化,使之独具风格。单家佐宅和公寓住宅的室内都可以装点美化,用大量的装饰品、古董和家用品充分地加以修饰。人们通常把装饰住宅解释成使住房‘好看”。事实上,这和动物在居穴附近留下气味标示领地范围的行为,完全是一回事。你在大门上挂上名牌、在墙上挂上绘画作品时,如果用狗和狼的行为来说,实际上就和翘起后腿撒尿留下自己印记是一回事。有的人“收藏”成癖,专收某类物品,就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来给自己的家居领地划界,这种需求在他们的身上异常强烈。

记住这一点之后,再留意多如牛毛的悬挂吉祥物和其它个人标志的汽车,再观察坐办公室的人的行为,是饶有兴趣的;一搬入新的办公室,行政人员就立即在写字台上摆好笔盘、镇纸,或许再放上他妻子的一帧照片。汽车和办公室成了他家庭居所的衍生物,成了他的次生领地。在汽车和办公室留下自己的印记,使之成为更为熟悉、更能表明自己“占有”的领地,是非常舒坦的事情。

这就使我们进入攻击性与社会等级系统的关系问题。个人与其常来常往的地方相对而言,也必须受到保护。他的社会地位应予保持,如果可能还必须予以改善。不过,保持并改善个体的地位肘,应该谨慎行事,否则就会危及个人与他人的合作关系。在这一点上,前述一切细腻的攻击性和顺从性信号发送办法,都用得上了。群体合作要求而且确实达到了很高的一致性,在服饰和行为上的一致性。但是,在这个一致性的范围之内,仍有很大余地去进行等级地位竞争。由于人们的竞争要求是相互冲突的,所以竞争达到几乎令人难以想象的微妙程度。领带究竟如何打节、上衣口袋中插入的手巾究竟露出多少、口音的细微差别等诸如此类的似乎琐细的特征,在决定人的社会地位上获得了至关紧要的社会意义。精于世故的社会成员一眼就能释读这些琐细的信号。如果突然被抛入新几内亚部落人中去,他就会手足无措、不知所以;但是在自己的文化中,他被迫迅速成为释读微妙信号的专家。服饰和习惯的微小差别本身是毫无意义的,然而一旦和争夺并保持社会等级系统的游戏联系起来,它们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我们进化的结果,不是为了适应成千上万人密集的大群生活。我们的行为设计只适合小部落群体的生活,这种小群体大约以不到一百人为宜。在这样的环境中,每一部落成员都为全部落的人熟知,正如当今的猿类和猴类的情况一样。在这一类型的社会组织中,等级系统的形成和稳定都比较容易,只不过随社会成员的生老病死而作出一些渐进的调整而已。在庞大的城市人口中,情况要紧张得多。每一天,城里人都要遭遇难以计数的陌生人,在其它灵长目动物的生活中,这一情况闻所未闻。谁也不可能与他遭遇的一切人进入等级系统的关系之中,尽管人人都自然而然地具有这一倾向。相反,所有的陌生人都成了匆匆过客,既不追求支配别人,也不会被他人支配。为了使社会接触的减少,对抗身体接触的行为模式发展起来。在探讨性行为时,已经提到过这一点,无意之间触及异性时,就要马上避开。但是,这一点不仅适用于避免性行为:它包括开始建立社会关系的整个领域。由于大家小心谨慎地避免互相盯视,避免向别人的方向打手势,避免以任何方式向别人发送信号,过免与陌生人的身体接触,我们总算设法活了下来;不小心翼翼避免这些东西,我们是无法在这个刺激信号过度的社会环境中生活下去的。一旦不接触他人身体的戒律被打破时,我们就立即道歉声明,那纯粹是无意之间造成的。

抗接触的行为使我们把熟悉的人数保持在适合人类特性的水平上。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始终如一和人人一致性是非常显著的。假如你需要证实这一论点,只消收集一百位三教九流、趣味遇异的城市居民的通讯录或电话簿,数一数其中列出的熟人就行了。结果你发现,差不多每个人熟知的人数都一样多,这个数目与我们想象的小部落人数一样多。换句话说,即使在社会交往中,我们依然遵守远古祖先的基本生物规律。

这一规律当然亦有例外。例外的人中有因职业关系需要认识许多人并和许多人亲自打交道的人,有因行为缺陷而异常害羞或孤独的人,有因特别的心理问题而无法从朋友求得预期报偿、因而拼命社交以求补偿的人。但是,这几类例外者只占城镇人口的一小部分。其余的人各安其事,他们仿佛是一片沸腾的人的海洋,其实他们构成的“部落群体”相互连锁、相互交叠,他们异常繁复的群体关系令人难以置信。自从早期的原始时日开始以来,裸猿发生的变化实在是小,实在是非常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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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脚趾头被砸肿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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