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16 音乐生为家庭改行卖米粉 半年挣20万
这是《自拍》第357个口述故事
如果你也想在《自拍》栏目讲自己的故事,请私信我
彭博(「链接」)/口述
清梦/撰文
呱呱/编辑
我是90后,彭博这个名字,是我的父亲彭程起的,他希望儿子是个朝气蓬勃的人。我还挺符合这个期望的,从小我就外向,爱跟人讲话。我在湖南常德的汉寿县长大,这里几乎没有山,但有河流。在我长大的年月里,可玩的东西不多。没有智能手机和发达网络的年代,我常去河边抓鱼钓虾。
小时候的我。
初中开始,我交了不好的朋友,打架、抽烟、逃学、成宿待在网吧打游戏。父母都管不了我,我经常挨打,我扛揍,反正我从小被打到大,皮厚。
中考没考好,我爸花钱让我进了县一中,我依旧保持着无所事事的状态,学习上没有能让我专心的东西。
相反的是,我爸的数学和物理学得特别好,他生于1963年,在那个年代读到了高中,毕业后没几年到中学里做了代课老师。每次他辅导我做数学和物理,手里边总拿着个东西,我做得不对他就要抽我。他很疑惑,自己理科这么好,怎么儿子这么差?他打人的工具很多,有时是衣架,有时是鞋子和枝条,因为他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
小时候我和爸爸。
我爸有股粗粝、野蛮的生命力,在社会上的生存能力很强,他做事胆子大,从不优柔寡断,非常拼命。
在他没去深圳前,他修过电视、倒卖过茶叶、包鱼塘养鱼、养珍珠。
1992年他去了深圳,属于第一批南下打工的人。在那里他进了一家电子厂做主管,管理工厂的生产,厂里主要生产不间断电源(UPS)。在他把工厂的效益做起来后,公司把他升到了厂长,每个月领三千的工资。
我五六岁时,和妈妈跟着他的工作调动去了北京,那时他的工资涨到了七千。我们在北京动物园附近住,每周我妈都带我到动物园玩。1999年,凭着这些年在工厂里学来的电子知识和技术,他把自己做UPS 的技术卖给了一个北京人,辞职后带着20万,我们回了湖南。
我和妈妈在湖南。
1999年前后,广州有个白总知道他在电子行业的名气,邀请他用技术入股的方式,在广州白云区做电子厂,还是生产UPS的机器,他做厂长,管理百来号人。
爸爸(左三)在电子厂。
因为我爸开电子厂,家里很富有,周围的亲戚都巴结他,想去他的厂里工作。
那段日子他很风光,办公室在广州的金茂大厦,出门都是专车接送,住五星级酒www.czybx.com店。
2000年,他在老家请人设计,花了50万建起一栋三层别墅。
但小时候我不喜欢爸爸。他常年在外打拼,一年到头也就回家两次。他一回来我就要挨骂挨揍。他的脾气来得急,脸色说变就变,我很怕他。
每次我知道他要回来了,回家前我都要楼梯口双手合十,祈祷他今天不在家。
在我五白熊资讯网六年级时,每天的零花钱是10块,多得不知道怎么花,我总拿来买吃的。我那时比较贪吃,后来太胖,家里不让我吃太多零食,我就自己做饭,最喜欢的就是蛋炒饭。我很小就会做饭,为后来做外卖打下基础。
小时候的我和妹妹。
2001年,爸爸投在股票的钱基本亏没了,加上工厂的资金链断裂,他垫付了几个月的工资,电子厂破产后,家里的经济一下子就出现了问题。
工厂倒闭后,他带着几个人在广州白云区的元下田社区继续创业,这里汇集了很多外省来的打工者,房租便宜。他在这里租了个房子,做家庭作坊式的工厂,继续生产机器。
爸爸的性格很鲜明,优缺点明显。他敢拼也努力,技术过硬,但爱投机取巧。为了节约成本,他进了二手的机器生产部件,机器质量不好,用着用着就坏了,退单的很多,他又亏了40万,只能赚钱还债。他说话不中听,跟人吵架时挑最难听的话说,虽然他帮过很多人,但吵着吵着,他身边就没有人了。爸爸后来一直创业,一直失败,跟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这时我上初中了,进入青春期,很敏感很自卑。
身材很胖,家里条件不好,鞋子破了洞还是得穿着去上课,特别害臊。
而爸爸常年患有糖尿病、高血压和胆固醇,2010年,他突然中风了,造成左侧偏瘫。他要强要面子,不喜欢让人看到他偏瘫的样子。在外面走路时,他经常要把双手背在身后,用能动的右手去抓左手。其实别人都看得出来,因为他走路一瘸一拐的。
中风后,他没有休息,没有退休,还是担起了这个家的责任,一瘸一拐地在广州打拼,我开始尊敬这个从小我就害怕、逃避的爸爸了。
而我在进入高中一年后,人生的转折点也即将开始。高二时,我的成绩不好,为了考大学,我做了艺术特长生,去学了美声。我从小就爱唱歌,周杰伦、林俊杰正流行,我戴着MP3,在被子里听歌。早读时,别人读书我唱歌。美声的要求很多,形体上人要板正,不能乱动。我开始一周一节声乐、视唱练耳的课程学习,一节课70块。
高中时的我。
老师一直在鼓励、表扬我,说我有天赋。带着我参加县里的歌唱比赛,穿着西装上台,那次我唱的是《月之故乡》,拿了二等奖。
当我站在台上,底下白熊资讯网的人都为我鼓掌,我的精神好像有了支柱,我有了可以依靠的东西。那时我也慢慢瘦了下来,音乐带来的成就感、自信,让我慢慢变得规矩了。
爸妈都高兴,我和家里的关系也变得和谐了。因为音乐,曾经的不良网瘾少年考上了宁波大学音乐学院。
大学时期的我。
而爸爸在数次创业失败后,去了广州从化的一家公司上班,成为公司的研发人员。爸爸在广州工作,我在宁波上大学。我在大学里学音乐史、声乐、钢琴、舞蹈、形体。他在广州开发电解水设备,做氢氧机器。他为公司申请了近五十个专利,那时他的月薪是3万。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爸爸的身体,那时他的三高很严重了,我要求他每天都要去散步、锻炼,他也听我的话。
大四时,学校组织了一个声乐大师班,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位荷兰老师,Gerda van zelm,她是女中音。之前我在唱XmkjLhN歌时总觉得嗓子不舒服,跟着她学了一段时间,发现了很多坏毛病——过度用嗓、下巴和颈部太紧,气息不流通。那时我临近毕业,进不了剧团,也许能做个艺考培训老师,但我不想就此止步,想在音乐上探索更多的空间,想在舞台上唱歌剧。我没找工作,决定去荷兰留学。
我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也不回头的精神,还是跟爸爸开了口。他那时的工资虽然是3万,但有2万是预付提成,公司承诺等他离职了一次性付清。所以他只能支持学费,生活费得靠我自己赚。
来荷兰的学费是4万一年,加上生活费和其他费用,一年起码要十万,我没想那么多,也并不担心。
我出发去荷兰。
2014年10月我来到荷兰。刚来的时候我英文不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在学校是用英文授课,上课时我只能听懂一点点,我就拿小本子一点点记术语,回去继续背。
但我的生存能力很强,不会说就多练习,用翻译软件。我是学校里唯一学美声的中国人,朋友们非常包容我,我越来越敢说,错了不怕,一年后,语言关我算是过去了。
我(右一)在荷兰的学校里。
来荷兰时,我身上带了一两万的人民币做生活费,以为能用半年,后来发现完全不行。我开始做兼职,荷兰的课业不重,一天上三四个小时,我用课余的时间打工。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做过二手房东,帮别人搬家,在后厨帮忙、打杂,帮不会说英语的华侨做翻译,带他们去医院。在荷兰用的是欧元,欧元比人民币的汇率是1:7,在这里的兼职收入很高,赚生活费不难。之后我做代购,收入稳定下来,不用再跟家里要钱。念完本科后我又上了2年的研究生,一直到2020年,我研究生毕业。
在荷兰学音乐的六年里,我的进步很大,在学校里有演出的机会,见到的舞台更大了、虽然实力还够不到大型的演出和剧团,但平时我也能去演出,上舞台。
我在一点点靠近歌唱家的目标。
2021年初,我给爸爸打了拜年电话,他不怎么说话,身体很虚弱,再加上他之前被公司辞退,家里没了收入,我就已经开始尝试做外卖赚钱。2021年3月21日下午3点,妈妈给我打电话:“幺儿,给你讲个事。”我不知道哪来的第六感,感觉到出事了。她说爸爸现在在医院里,查出来肝癌晚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他人已经昏迷了,准备做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跟她说这个手术必须做。
挂了电话后我立马查了肝癌的资料,越看越崩溃:晚期肝癌的存活率是半年到一年。在等待手术的两个小时里,我无数次回忆,因为忙、有事来不及接他电话的瞬间,我不知道手术是否成功,我还能不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悔恨、恐慌、焦虑、愧疚、不舍的感觉全都绞在一起,把时间切割成无数个漫长的瞬间,我只能等。
也许是上天垂怜,他的手术很成功。
即便这样,他的身体也只是达到了一个比较平稳的状态,晚期肝癌患者大多数最多能活半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爸爸的病例单。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全貌,在2021年初我们打拜年视频的前一天,他因为腹痛去了医院,结果不太好,县里的医生建议他去省里的肿瘤医院复查,爸爸没去,那时他还在琢磨着怎么赚钱。没多久,他去了广州从化,跟一个老板合作做节能机器。那时他的身体很虚弱,左肩动不了,背包挂不上去,他只能单肩背包,一瘸一拐地走。
有天他忽然就倒在了公厕外面,他的意识还在,人动不了了。爸爸只能用微弱的声音求救,后来是打扫厕所卫生的阿姨看到了,帮忙打了电话。妈妈连夜赶到广州,他的肝脏破裂大出血,进医院时人已经昏迷了。
手术结束后,我给他打了电话,把心里话都告诉了他:“爸爸你知道吧,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养育了我。我真的很爱你。”
我从来没对他说过爱,但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他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管,半睁着眼,气息微弱,他一直想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
我回国之前已经在荷兰做过两个月外卖,稳定挣钱了,有底气让爸爸不要担心。
爸爸手术结束的那天晚上我思绪万千,我查了很多关于资料,为他制定了饮食计划。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还能活多久?疫情这么严重,机票飞涨、加上隔离的费用,回去起码要3万的旅费,还有比我小10岁的妹妹的上学问题、家里人的生活费怎么办?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上来,无法入眠。
我以泪洗面了几天后,重新振作,我没时间悲伤了,我得赚钱。我只能暂时搁置音乐梦想。那时我已经从学校里毕业,一边赚钱一边跟着荷兰海牙皇家音乐学院的老师Amand Hekkers上课,偶尔去剧团面试、演出。
爸爸突如其来的生病,让我的生活翻天覆地,爸爸倒了,挣钱这件事变得更加紧迫。
在荷兰的这几年里,我练就了一手厨艺,这里的牛肉便宜,我就从常德牛肉粉开始做。我在论坛上发了广告,就开始有人加我了。他们吃完后觉得不错,其中有个顾客是荷兰的华人,后来把公司的人都介绍过来了。他们都在帮我宣传推广,口口相传,客人慢慢就多了。
每天早上8点半起床买菜,回来洗菜、切菜、配菜、炒菜、送菜,都是我一个人。送完中餐休息半小时准备晚餐。我用电动自行车送餐,3月份的荷兰很冷,有时下起雨,回来都湿透了。一天下来,人都散架了,每天我都累得瘫软在床上。
我没有绝望,反而觉得充满希望,每天都抱着能更快见到爸爸的动力在工作。
每进一笔钱,我就知道能帮到家里。我一天最多能做40个菜,每个菜的利润大概60元,一天下来能赚两千多。
我做的常德牛肉粉。
生意变好后我还在琢磨扩展外卖的菜单,我开始研究菜品。之后我找了一些湖南传统的菜,炒菜和炖菜搭配着做。很多菜都是我自己喜欢、拿手的。
我研究出一个酸萝卜爆炒肥肠,我喜欢吃酸萝卜和肥肠,我就想能不能把这两个菜配在一起。萝卜是我在网上找了教程后自己腌制的,这个菜很下饭,非常受欢迎。后来,有个朋友邀请我一起开餐厅,那时我就萌发了一个梦想,希望能把常德牛肉粉店开遍欧洲。
我研发的小龙虾。
我研发出常德牛肉粉外的菜品。
但我并没有忘记音乐梦想,
不管每天多累,我都要在晚上7点前结束外卖工作,我得练2个小时的声,21点后再练邻居就该投诉了。
很多客户希望我继续送夜宵,我拒绝了。为了给自己充电,白天炒菜时我还会听歌剧。
我炒菜时总忍不住哭。爸爸喜欢看我做菜,我有时就打开视频,跟他聊天。有好几次,他说觉得自己不是得了癌症。我的第一反应是他想活着,但我不知道怎么劝他。每次这样,我都会避开摄像头偷偷哭,哭完继续笑着跟他聊天。
爸爸出院后只能保守治疗。2021年3月下旬,我花六千买了张机票回国陪爸爸做机器。
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想着能给我们留点什么。
他想过做移动电源、呼吸机,但投入成本太高。后来决定做太阳能控制器,前期的生产资金5万元,我把之前两个月做外卖挣来的钱打给了他。
在国内的两个多月里,我陪他采购。爸爸很想让我继承他的技术,想教我做机器。但我不想放弃音乐,他挺失望难过的,后来他只能教妈妈。
做太阳能控制器对工作了三十多年的爸爸来说,不管是设计还是制作都很简单,但要教会初中毕业的妈妈,也并不容易。
太阳能控制器的机器部件。
他们在东莞租了房子,爸爸设计了机器的外观,一步步教妈妈:怎么定材料、机器的元件有哪些,电阻、电容、电路板在哪里,原理和www.czybx.com作用是什么,先讲原理再教操作。怎么操作电路板,把一块没有原器件的电路板拼好。爸爸脾气大,妈妈挨过不少骂。就这样一点点,她学会了采购、组装、生产。
爸爸设计的机器。
我们都在跟时间赛跑。
7月我回荷兰继续做外卖,家里的经济负担压在了我肩上,从7月一直到10月,我做外卖又挣了近20万。
11月,在他教会我妈把机器测试通过、把事情都交代好后的第二天,爸爸不行了。那时我买了张2万的回国机票,飞往厦门,在酒店里隔离。21天的隔离结束后,我去了东莞。爸爸已经动不了了,说话都是气音,必须要用担架抬着。
我在酒店隔离。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人就绷不住了。我跪在地上,抱着他就哭:“对不起,我来晚了。”爸爸一直点头,他已经变得很瘦。我租了房车,连夜开回家。回去的路上,他希望我在床上陪他,我蜷缩在他身旁,一路回去。回到老家后,他住进了医院。
在陪着他的时间里,我们的身份仿佛对调了,他变成了小孩子,有病痛都会说。
爸爸身上没肉,骨头硌着,因为肝腹水,他的肚子变得很大,一直压迫着他腰椎神经。爸爸腰痛,我就用身体垫着让他侧睡。他不会说儿子你这样睡不舒服,他很开心地睡了。
我陪着他睡觉。
那时我每天帮他按脚、擦洗。他的腿脚烂掉了,我要帮他把脚上坏死的地方刮掉,再上药。时不时要问他痛不痛,哪里痛,要不要帮你叫护士,渴不渴。我们从来没聊过那么多内容,大部分是我在说,他点点头。我们都知道,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有一天,他很痛,对我说:“你把那个胰岛素拿过来,让我打几针,打完之后我就会睡着,我就会走掉的,也不痛也不难受就这么走了,多好。”
我和爸爸在医院里。
我知道他很痛,不想再折磨我们了,机器做完了,他也撑不下去了。我哭着告诉爸爸,我怎么舍得把你送走,你再多陪陪我吧。我为他做的最后一顿饭是鸡肉炖冬瓜,他吃了一半,吐了一半。
11月19日那天,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只有呼吸。医生告诉我们,应该挺不过今天了。我和妈妈、妹妹守在他的病床前,我看着他一起一伏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弱,肉眼可见的,他吐完一口气后,就再也没进气。我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一样,我站在床边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我再也没有爸爸可以叫了。
我(左一)和爸爸、妈妈、妹妹。
想起跟他的回忆,是12岁那年假期,他带着我去楼下的夜宵摊吃了个遍,那时候好幸福。
最后,他没有留什么话,他给妈妈留了个太阳能可控制器,给我留了父亲的担当和责任。
2022年3月,我回了荷兰,继续完成我的音乐梦想。现在,有学生来找我上课,我陆续收了125个学生,每天除了上自己的课,还要给学生上课。我还完成了另一个梦想,在荷兰阿姆斯特丹水坝广场的中心地段开了湘菜馆。而妈妈能独立生产机器,现在有个来自美国的订单,订了1000台机器。有时忙不过来,她还会请临时工人。
我在自己开的餐厅门前。
我在视频中在辅导学生(左图);学生对我的好评(右图)。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正轨,只是有一天,我妈给我听爸爸唱歌的音频,我忽然就哭了。人在失去至亲的瞬间也许不会感到巨大的悲痛。真正悲伤的瞬间,是音频里响起的,再也不会出现的爸爸的声音。
抖音搜索 荷兰厨神男高音 关注本文主人公
点击 直接看主人公视频
【本组图文在今日头条独家发布,严禁转载】 第357期
想看更多故事?点击@自拍关注我们
内容版权声明:除非注明原创否则皆为转载,再次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