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木 云胡

编辑/漆菲

乌克兰时间1月26日凌晨5点，也是中国传统农历大年初五，刚刚起床的林若翔还未坐定，巨大的爆炸声浪呼啸而至，灌满他的耳蜗。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在导弹落地的震动声里，他脑海中留下两个字——“完了”。

这里是乌克兰西南部港口城市敖德萨。剧烈的爆炸声引发楼下车辆此起彼伏的警报。林若翔拨通一位同城朋友的电话，试图了解情况，但信号并不通畅。“导弹的爆炸声我们经常会听到，大家也慢慢习惯了。只是这次声音很响，当时猜想可能是几个电厂都被炸了，接下来十几个小时都会没电。”

如林若翔猜想的那样，很快，敖德萨政府发出通告：市区内2-3个电力公司遭到不同程度的轰炸。乌克兰外交部长德米特罗库列巴在推特上写道，“今天大规模导弹袭击的目标中，俄罗斯袭击了敖德萨，造成大规模停电”，“这种破坏是（俄总统）普京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敖德萨列入加强保护的濒危世界遗产名单……的回应”。1月25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这座黑海港口城市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去年秋天，俄军从乌克兰东部和南部的大片领土撤退后，针对乌克兰的能源基础设施发动了导弹和无人机袭击。乌克兰境内，不少城市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至今仍未停歇。相比于对生命的威胁，给当地居民带来的更多是不便。长时间的停电，会带来停水、无网络信号、无法供暖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为了能过一个安稳的春节，林若翔所在的敖德萨华人商会特地储备了发电机和电瓶。“我们中国人过年就要热热闹闹的，在这种环境下，大家更需要过个好年。”林若翔告诉《凤凰周刊》，回望过去一年，从战争爆发时的手足无措到撤侨成功后的安心，再到不断适应环境变化的淡然，千头万绪只化作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大家的生活能回到正轨”。

为庆贺春节，敖德萨华商们蒸家乡特产糖糕。

撤侨后又复回的中国商人

时至今日，林若翔依然清晰记得一年前冲突爆发时的情景。火光、炸弹声和周围惊醒的慌乱人群，突然打破的平静和从未见过的残酷战争，让人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直言，华商们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躲起来、活下去。

“一开始完全是蒙白熊资讯网的，只知道打仗了，到哪里去，怎么保护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林若翔仍心有余悸。林来自浙江青田，过去26年一直在敖德萨经商。作为黑海边为数不多的港口城市，敖德萨吸引了大量外籍商人，其中华商的占比十分可观。

战争的爆发让一切急转直下，在地下室听着密集的炮击声成了不少在乌华人的共同经历。这样提心www.czybx.com吊胆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之后，在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的安排下，敖德萨华商陆续开始大规模的撤侨行动。“看到大使馆消息的那一刻，整个人都不怕了，心里踏实了。”林若翔回忆道。

俄乌战争爆发，大使馆帮助撤侨。

2022年2月28日到3月6日，敖德萨的撤侨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作为敖德萨中国商会的主要负责人，林若翔几乎参与了全程。“撤侨的优先对象是老人、小孩、妇女，我们没什么的，当时留下来是想能帮帮更多的人。”他说，等到撤侨工作差不多结束的时候，自己才撤出敖德萨。

但这次撤离并不是回国。因为不忍心抛下打拼多年的产业和积攒的货物，经过讨论后，林若翔带着侨胞老乡一共76人，前往摩尔多瓦和乌克兰边界的一处村庄暂避。这段经历也成为他近一年印象最深刻的事件之一。

过群居生活、吃大锅饭，在这个距离摩尔多瓦十公里的小村庄，林若翔和老乡们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我们七十多个人租了一套别墅，待了差不多一个月，日子也算过得去。”林说，战争面前，这样团结互助的生活方式消弭着每个人心中的恐惧，给了大家坚持下来的决心。

出走摩尔多瓦时，华商们自己烧制的大锅饭。

身在战火中，林若翔和同胞们经常接到来自家乡的关怀和慰问。“安不安全，有没有吃的，之后什么打算，需要什么帮助……”一个又一个带着温度的问题，让林若翔几近哽咽。

“之前感觉没那么明显，但在距离死亡那么近的情况下，我们青田县委领导，还有侨联的好多部门发视频给我，真的很感动。”时至今日，只要想起当时的情景，他还会情不自禁流泪。

和林若翔一样，在战争爆发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范季英也多次收到来自家乡的慰问。他在乌克兰经商19年，和家人住在乌克兰首都基辅。

和林有些不同，范季英不太愿回想战争爆发时的情景，用他的话来说，“尽量不去想”。如今的基辅虽然偶有轰炸声，但整体环境相对和平。“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虽说是战争中心，但其实在这个城市看不出有战争。”范季英告诉《凤凰周刊》，“2月24日战争刚打响时，我的感受并没有很强烈。但接下来两天，随着炮火变得格外密集，所有人的心也开始悬着。”

2022年3月1日，范季英和朋友们组成最后一批从基辅撤离的车队，在使馆的安排和护送下离开了乌克兰。他们从摩尔多瓦入境，再租车到罗马尼亚。之后一段时间，范季英和家人辗转于周边各个国家，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一段难得的休息时光。

“我是比较乐观的，大家安全才是最关键的，货物或欠款反正都回不来了，也就抛到一边不去想，先过好眼前的日子。”范季英说，这一年来，“过好眼前日子”成为自己和朋友经常谈论的话题。

战争爆发后，提着箱子排队等候撤离的华人。

对警报和停电习以为常

时间拉到2022年4月初，基辅慢慢平静下来，战争似乎陷入僵持状态。除了偶尔响起一两声的防空警报，其余的生活与战前并无多大区别。

情况一天比一天稳定，4月26日，范季英和妻子再次回到生活多年的基辅。“说实话当时还是有点忐忑的。”他说，驱车回基辅的路上，来往车流并不多，路障也并未清理掉，甚至能看到不少军事设施被轰炸后留下的碎片。但除却这些，市场上已有商户开门，小区门口也有了孩子们的欢笑声。

到了5月，情况进一步好转，路障已经撤掉了，车流也变得密集起来，越来越多的乌克兰人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带动着市场也有了略微的好转。虽然凌晨三四点还是会时不时响起轰炸声，但范季英和家人已经习惯了，他们一致认为，情况越来越好。

但很快，这种想法又被打破了。随着俄军的战略调整，10月10日，基辅迎来一轮特殊的轰炸，水厂、电厂等基础设施成为精准打击的对象，全市的基础设施几乎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从那时开始，俄军在轰炸发电设施的同时，加强了对高压输电线、变电站和配电网等薄弱环节的打击。

随后的11月和12月，这种轰炸一直在持续。据范季英回忆，他所住的区域曾陷入20多个小时的停电。“国内同学打电话来问我，说没电后冬天取暖怎么办。但其实20几个小时还好，这里的房子保暖做得还可以，短时间内没什么问题，如果停个三四天就不行了。”

范季英说，当地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战争炮声和间歇性停电），就算是炮弹落下来发出很大声响，也不会像最开始那样逃跑。

和基辅一样，10月10日也有导弹落在敖德萨，当时林若翔重返这里已经半年。早在4月，随着当地形势逐步稳定，林带领着老乡们重返敖德萨。“之前听到防空警报还会害怕，回来之后听多了已经无所谓了，响的时候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林告诉《凤凰周刊》。

基辅华商在家中亮起灯笼。

自从重返敖德萨后，当地华商保留了战争出走期间吃大锅饭的传统，时间定在每周的星期五。

起初，俄军的导弹主要攻击敖德萨的武器仓库、军事基地、桥梁等军事和公共设施，虽然会给市政造成阻碍，但对平民影响不大。但最近几个月，随着民用设施越来越多被炸毁，形势再一次变得严峻起来。不少原本返回当地的中国人又离开了。

“战争爆发前，我们小区有三百多个中国人，这一年间回去了三分之二，现在也就剩一百多人，平均每家就留一个人，像夫妻俩在这里的情况很少。”林若翔说，因为很多家庭都只剩一个人，担心大家吃饭不方便，从去年10月开始，大锅饭的频率从每周一次变成每天一次，至今从未间断。

谈及这段时间的感受时，林若翔显得格外激动。“在战争面前，我们中国人往往是最团结的，华人华侨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好办。”他说，自从战争爆发以来，看到五星红旗，听到国歌，看到中国的标志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临近春节，林若翔和敖德萨中国商会的朋友们在当地的中国街上录制了一//www.czybx.com段拜年视频。视频里，店铺上挂着红彤彤的中式灯笼，商人们整整齐齐对着镜头，摇着手中的国旗向家乡父老与全国人民拜年。“祝愿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祝愿家乡人民幸福安康！”视频结尾，他们这样说。

敖德萨商会办公室浓郁的春节氛围。

战火中的春节格外珍贵

即使身在动荡的海外，过年的仪式感也不能少。林若翔说，兔年春节是这些年来“最有年味”的一个春节。

春节前一周，林若翔就开始和商会的朋友们制订菜单。为了让年夜饭更丰盛，他还提前托朋友从欧洲用冷鲜车送来一些海鲜，比如生蚝、龙虾等。自战争爆发以来，这些海鲜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当地人的餐桌上了。

除此之外，他还托朋友从国内带来二十多副春联。有了春联，他又在自家库房找出灯笼，挂在店铺两侧。“我们中国人是很重视春节的，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想热热闹闹把这个年过好，今年对我们的意义不一样。”

从他拍摄的视频里，能窥见一个热闹的聚会。柴火炉上大大的笼白熊资讯网屉里，家乡的传统糖糕冒着热气，厨房里挤满了人，包饺子，蒸福饼，烧菜，切菜……镜头里，充满带着江浙口音的笑闹声。

敖德萨华商们一边吃年夜晚，一边看春晚。

提前预备好发电机，林若翔从一位朋友家拉出网线，七十多个人一边吃年夜饭，一边通过网络看春晚。事后有朋友特地对他表示感谢，“他说像这样几十个人一起过年，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大家都感到很开心。”

回忆起这段经历，林若翔格外兴奋，对于他们来说，战火中的春节格外珍贵。“希望战争早asGxlZKjG日结束。这是我们所有人唯一的新年愿望。”

在距敖德萨不远的基辅，范季英也许下了同样的愿望。当天，范季英和朋友们早早相约去中餐馆吃年夜饭。由于原定的餐馆因为停电没法用餐，他们最终找到一家有发电机的中国老乡开的餐馆。“年夜饭嘛，还是想在亮堂堂的灯光下跟朋友们一起庆祝。经历了战争，才知道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这种安宁的日子有多宝贵。”范季英说。

商会购置的发电机。

春节当天，他收到来自国内亲友的祝福，从社交网络看到家乡丽水的街景，让他感到心情愉悦。“希望和平赶紧到来，我们都期盼着这一天。”范季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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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2023-02-01 中国商人重返乌克兰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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