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8 北京小伙辞去IT工作当魔术师

这是《自拍》第412个口述故事

如果你也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请私信我

孙峥/口述

李闻/撰文

孔宁婧/编辑

大家好，我叫孙峥，今年35岁，但在舞台上，我还是喜欢称自己“小孙”。我曾在联想做过3年IT运营，2014年成为全职魔术师。9年以来，我从30人的小酒吧，演到上千人的大剧院；有过一年演出几百场的高光时刻，也在疫情期间因为无法演出，拿一千多块钱的工资勉强维持生活。

我跟魔术结缘于17岁时的一次生活剧变。如今再回望过去，那个17岁的、对世界还不知所措的男孩，似乎是懵懂地摸到了魔术世界闪闪发光的门，却并不知道，这将会是伴随自己一生的热爱。

我在魔术公司小剧场的照片。

我出生于1988年12月，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孩子。父母都是1962年生人，我爸早年间在电车二厂修车，也开公交车，他是北京第一批能开公共汽车的人。后来厂子效益不好，他就到了国航地面服务部修摆渡车，后来转做其他相关工作，一直干到退休。我妈的情况更简单，她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姥爷从农村来北京，在地毯厂上班，也一直干到退休。

上幼儿园时，我跟妈妈的合照。

小学时跟父母的合影。

生长于这样一个安稳、平静的普通工人家庭，从小，我各方面都很普通，是个没什么特点的人。我初高中都是在北京市第一七一中学读的，虽然是当时的区重点，但全凭运气好，初中是靠电脑派位进的，成绩不算好，还严重偏科。

中学时代，我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太多憧憬，不知道长大之后要做什么。我就是学东西快，比较喜欢研究新鲜事物，也像那时候的其他孩子一样，爱玩电脑、打游戏。

不过，我有一点特别好——人缘好。不管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喜欢我。有一位老师，我给他当了初中三年的数学课代表，我们到现在还联系密切；初中时，我和三个发小总在一起玩，我们算是个四人小团体，升高中时，其中两人去了五十四中学，我和另一个发小还在一七一中学，但不一个班。

初一，在民族园春游时同学给我拍的照片。

2005年我17岁，上高一。3月31号，本该是个很普通的下午，但学校里突然很骚乱，听说出事了。

原来，是我一个发小跟他班里另一个同学逃课去打篮球。从洗手间的窗户跳出去。窗户紧挨着学校地下室，平时用一块塑料板盖着。另一个同学先往外跳，踩了一脚塑料板，顺利跳出去，当我发小紧踩到那块塑料板的时，板子突然碎了，他直接摔进了三层高，20米深的地下室。听说刚摔下去的时候，还能说话，等120和119陆续来了后，人就不行了EWbdt。

我最后一眼见他，是偷偷爬过警戒线，看他躺在那里，七窍流血。17岁的人，哪里经历过真正的死亡或悲伤？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最亲密的人离开”是什么感觉。回忆起那天下午临上课前，我们还一起在走廊上打闹，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人就没了，真的不能接受。

上高一时的照片，照片里蹲着抄作业的那个人就是我。

2005年4月4日，他家里给他办了送别仪式。我们和其他几个发小坐同一辆车去八宝山。送行归来，一路无话，或许是气氛太过悲伤了，其中一个发小突然打破沉默，说：我给你们变个魔术吧。

那个魔术特别简单，就是把一枚戒指，从一根手指变到另一根手指上。以我今天的魔术技巧，看几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但当时自己正处在巨大的悲伤中，所有情绪都被放大了，看到这个小把戏就觉得太奇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个小到不值一提的魔术，像一道光，完全地把我照亮，让我折服。我求他一定得教会我，我必须让身边的人都看到这个。他很爽快地教给我，但我并不满足，还想学更多，所以那段时间总是去他们学校找他。

似乎只有沉浸在魔术里的短暂时光，才让我快速走出现实的悲伤。不过，我很快发现他根本不会几个魔术，我还想学会更多，他就拉着我去了他学魔术的地方：北京和平商业大厦。

就这样，在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之下，我的魔术生涯开始了。

和平商业大厦里面是个小商品批发市场，其中一个摊位卖魔术道具，2005年，全北京只有3家店卖魔术道具，这是其中之一。里面琳琅满目的魔术道具对我的冲击太大了，当时我仅有的一点零花钱都用来买道具，而且还不够。我跟老板商量说，我每天放学后给你看摊位、放假也来，我也不要钱，你就教我变魔术。

整个高中时期，我都在这个魔术摊上学魔术。这件事父母和同学都知道，父母当时觉得，可能就是我的一个小爱好而已，不太管；同学们则看魔术看得很开心，因为我每学一点魔术就在班里给同学表演，虽然是纸牌、硬币等近景的小魔术，也能给大家的生活添点乐趣。但老师老爱没收我道具，怕影响学习。

2005年，在魔术道具店。整个高中时期，一有空我就来这里学魔术。

魔术摊的老板是我的魔术启蒙老师，但他也不是专业人士。在2009年刘谦登上央视春晚演魔术前，所有的魔术爱好者大都靠自学，没有固定的交流场地，全北京乃至外地的魔术爱好者就聚集在这三家魔术道具店里，互换教学光盘来学习。一个魔术爱好者一年里，可能就只能得到两三个新教学光盘，当时刘谦也来过这个魔术摊。

在跟其他魔术爱好者互相交流、学习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学魔术还挺快、挺顺利的。通过感受手、眼、脑、嘴的协调，我知道自己在魔术上有天分，也更明确了自己对魔术的热爱，还和中国最早一批的魔术爱好者们交了朋友。

2007年，高考结束后，我听从父母的建议，去读了北京工业大学的计算机科学技术专业。当时虽然很喜欢魔术，但没有去学相关的专业，基于现实的考量，我知道只靠魔术没办法维持生计。在那个年代，没有人真正靠全职演魔术赚钱。我对自己的规划就是靠IT活着，干份稳定的工作，把魔术当作爱好。

2008年，我创立了北工大第一个魔术社。这是2009年，大学社团开会时的影像。

2010年，我在北工大举办的大学社团魔术个人专场。

2011年大学毕业后，像其他同学一样，我开始投简历、找实习、找工作。此前，我在安永（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实习了半年，后来去联想面试的时候，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因为那年联想校招在全北京只招两个人，再加上这是一家门槛较高的好公司。但没想到，我还真的面试成功了。

作为打工人，我与当时联想中国区老板陈旭东先生合影。

我在联想商务事业部的打印机部门做IT运营，主要工作内容是维持市场秩序和给渠道做返款。记得上班第一天，下午两点钟要开一个整个商务事业部的会议，我负责给领导翻PPT，结果翻着翻着居然睡着了，是领导把我喊醒的。

这件事让我被大家友善地嘲笑了很久，也充分说明了当时公司的整体氛围比较轻松，不像今天的互联网大厂员工这样忙，不过也不清闲，产出一个Excel可以达好几兆，都是比较琐碎和精细的内容。入职第一个月，拿到了6500元工资，在我们同学里算好高了，其他人大概是月薪4500-5000元这个水平。

2011年，在联想打工时的我。

虽然正式走上了工作岗位，但魔术还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时候没钱买车，我每天坐公交倒地铁通勤，下班到家就七八点钟了，时间不算晚，但我会自己练习魔术到夜里一点，第二天早上再六点钟起床，收拾东西上班。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在魔术方面，保持着练习和探索。2011年我参加了几个魔术比赛，获得了不错的成绩。包括首届TheMagicWay&LeeAsher 一分钟魔术比赛冠军、第四届欢乐谷国际魔术大赛近景组金奖、香港 AMA(FISM Asia)魔术大会“终极魔法对决”圆桌魔术比赛第一名等。

2011年，我在欢乐谷魔术大赛表演。

2012年，我获得西湖国际魔术交流大赛近景组银奖。

为了练魔术打比赛，我工作日每天只睡5个小时，周而复始，异常疲惫，到了周末，又去小剧场求表演。

在小剧场里表演魔术，让观众有一个地方可以买票看魔术，是我在2012年树立的理想，在我白熊资讯网心中，小剧场是魔术最棒的乐土。小剧场魔术为魔术师搭建专门的舞台，这在国外是很成熟的演出形式，但国内市场一直空白。有一些魔术必须要特定的灯光、舞美才能呈现出来，没有这种舞台，就只能演近景的小魔术，所以我想让这种演出形式普及到中国。

我把自己关于魔术小剧场的策划，用公司的打印机打在一页A4纸上，带着它坐地铁跑遍了能找到的、北京所有的小剧场，恳请他们给我提供场地来演魔术，让魔术摆脱没有线下固定演出场所和专业舞台的尴尬局面。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确实像个“无知的愣头青”，甚至都不知道谈合作需要基本的条件，比如演出许可证，表演的上票和宣传等，我一概不懂，就拿着一张纸跟人家愣聊。印象中有家标榜“为爱发电”的艺术剧场，其负责人曾对我说：“如果是话剧，学生作品也可以让你演，但魔术，对不起，不行，我觉得它不是一门艺术。”那时，我跑遍了能找到的、全北京十几家小剧场，但无一例外，全部吃了闭门羹。

折腾了半年，没有任何进展，但我没有想过放弃。当时就觉得，被拒绝只是他们还不识货而已。凭借这股傻劲儿，我坚持到2013年，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热力猫酒吧的老板。这是一家很有意思的Live house，北京最早的脱口秀就是在热力猫演的，包括后来唱民谣的马頔等人，也都在热力猫发迹。

这家酒吧的老板同意给我场地演出，而分账规则是：魔术表演所得的票房五五分，所有演出期间消费的酒水都归酒吧所有。

虽然不是正规的小剧场，虽然这样的分账方式，收入会非常少，但只要能演出，我就满足了。2013年3月2号，我在热力猫酒吧首演，当时一张票卖100元，观众30人。最开始的观众都是联想的同事或我自己的亲朋好友，一个月演一到两场，算下来，每月最多能有一两千元票房，分给我也就几百块。

2013年3月2号，热力猫酒吧的首演舞台和首演海报。

但这并不是能赚到手的钱。首先，魔术演出的道具非常贵，这几百块钱还不够我买道具的，基本要用联想赚的工资贴钱买；并且，我当时有一个自己的小团队，有几个跟我一块变魔术的大学生，劳务费也是一笔支出。

在热力猫酒吧演出初期的团队合影。

大家帮我拿着很多道具过来演出，不方便坐地铁，我连打车的钱都没办法给他们报销，每次演出完只能象征性地发个100块，当然还是用我在联想工资贴的。说出来不怕笑话，这个所谓的“团队”窘迫到什么程度呢？演出完了吃饭，一伙人站在胡同口吃烧饼，都没钱加根肠儿。

就这样演了一年，这一年我干得特别累，既要上班，又要周末演出。而且我的魔术演出没有获得更多认可，有很多来看的圈内人会当场给我喝倒彩，现场观众也没多喜欢，顶多觉得“还行”而已。我发现自己在表演方面不够成熟，却又没办法再往上突破，除了身体上的累，心理上也承受着痛苦。

能做的只有反复练习，出现失误也得硬着头皮，坚持演下去。我会派自己的自己的工作人员跟观众一块下电梯，以此收集观众的真实反馈，来精进表演上的技艺。临场的艺术只能通过一次次的练习和不断修正，没有其他太好的突破办法。其实直到2017年，我才能说自己真正很自如地适应了舞台。

2013年，热力猫酒吧的日常演出照。

不过，2013年，我完成了北京第一台以售票为主要经营模式的常态化魔术剧，即《魔术旅程》。此后，我不再以拼盘形式演出，而是真的把魔术变成了一场剧，更完整地表达我想通过魔术表达的东西。如今，业内称我为“中国剧场魔术第一人”，便是这样来的。

2013年12月，逐渐有经营小剧场的人听说了我的演出，他们看了之后才意识到，魔术真可以像话剧那样在小剧场里演，而且还很新颖。随后，陆续有橄榄枝抛来，其中就包括在奥体附近，150人规模大小的传奇小剧场，我决定去那里演出。

2014年8月2日，我在传奇小剧场的首演海报。

2014年，我虽然迎来了自己的小剧场，但也告别了太多，我辞掉了在联想稳定的工作。

“离职”的念头其实很早就有，但工作、魔术两头顾带来的身心疲惫，让“离职”的想法变得十分迫切。周围的人总说，“到了这个年龄就应该结婚”、“应该找一个固定的工作”，我麻木顺应人生的另一个表现。在此前的人生中，我似乎做了太多“应该”的事情，而没想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时我在联想的月薪已有近一万块，但魔术这边还是倒贴钱，在行业内也只能说刚刚取得了一点认可。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拿工资买道具，离职时我身无分文，家里的长辈、亲戚都觉得我疯了。一起进联想的年轻同事也劝我千万别这么干，但没想到却得到了不少年长同事的鼓励，他们告诉我，应该趁着年轻，多做自己想做的事。

既然我无法做违背心意的事，干脆就去过顺遂自己心意的生活。于是，我跟联想提了离职。2014年，没有任何积蓄的我开始了全职魔术师的生涯。对于做魔术这件事，我父母一直不支持。我跟他们彻底闹掰了，也没脸回家，就一个人住在亚运村附近的一间老破小。直到今天，他们还是希望我能有个靠谱的工作，像他们一样拥有稳定的人生。

2014年住的房子，家中处处可见魔术的痕迹。

2014年6月，我签约奇幻森林魔术公司。这家公司2008年建立，如今已是行业内的头部，而我也做到了公司合伙人的位置。

在奇幻森林，我开始了许多属于我的“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拿到营业性演出许可证、第//www.czybx.com一次有了自己的专业团队、第一次走进入了500人东图剧场......那几年，我努力演出，并以每年一部魔术剧的速度飞速创作，这在整个魔术界，都算非常高产的，不管业内同行还是市场观众，都对我很认可。

2014年12月的最后一场演出，票房不错，团队把我捧上了天。2015年，我一共演出95场，平均3天一场，全年无休，最多的一个节目演了76次。公司市场部的统计显示，这一年在国内高端魔术演出市场里，我是演出场次最多的魔术师。

2016年，我创作并主演的魔术喜剧《我是谁》，获得了北京杂协新创作品创作扶持和北京杂协“优秀创作奖”。2017 年我拜魔术大师秦鸣晓为师，正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宫廷戏法”第五代传人；同年，《旅程》系列剧目开始拿到各级国家艺术基金的扶持，这一年，我演了超过100场；我还参加了东南卫视春晚魔术节目录制。2018 年，我写了《终于失去了你》，获得了北京文联文艺创作扶持和北京杂协“新创作品表彰”，在北京喜剧周拿到Fringe戏剧节的二等奖，这一年，我演了124场。

2018年的演出，我和大朋友、小朋友们的合照。

但以往的经验告诉我，当我觉得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现实总会给我一记耳光。比如2016年8月，我出了车祸，摔掉了牙，嘴唇直接裂开，嘴上缝了7针，但是缝得有点歪，还留了疤。

担心这样的形象影响日后登台表演，我去修复人中的伤疤，医生说，打麻药的话效果不好，我当时就决定不打麻药了。针一扎进去，眼泪直接飙出来，实在是太疼了，但为了手术效果，只好忍受。可是，做完修复一段时间，我嘴唇还是歪的，说话时有些词语的音发不清，当时我想了很多，担心自己的演艺生涯就此受到影响。幸好慢慢地恢复到现在，虽然还能看到受伤痕迹，但完全不影响我说台词了。

出车祸时穿的衣服，上面都是血迹。

比身体上的病痛更困扰我的，是和妈妈的关系。植物神经紊乱的病症一直困扰着她，我常年在外演出不回家，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我却不知觉。当她说我“不孝”，我才意识到，在父母生活中的缺席会让他们多么伤心。我当然很爱妈妈，只是长大的有些晚。

于是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挽回和妈妈的感情，比如抽时间经常回去看看她，记得给她的朋友圈点赞。2016年7月，我去长春演出时，给妈妈发了张照片，照片里的我，举着一张写着“妈妈，我很好”的纸，想告诉她我的状况。此后几年，无论去哪里演出，都会拍一张发给她。

2016年7月29日，在长春火车站，拍下了第一张“妈妈我很好”。

此后几年，无论去哪里演出，都会拍一张发给她。

2019年3月，我和开心麻花一起出品了《终于失去了你》这一剧目，把魔术和戏剧的结合做到了一个未有人尝试的程度。当时我觉得自己的理想要实现了，从刚开始无人问津、卖不出票，到2019年底，200人的小剧场中，我的演出观众进来坐台阶上也要看。

2019年我在表演和开心麻花一起出品的《终于失去了你》。

那年，奇幻森林这家公司共有7层楼，整个一层被改成了票务中心，就负责给我创作的“孙峥作品系列”卖票。从具体收入上来看，我演出的一张票能卖到380块，一个月演两轮、每轮演四场，虽然不是场场爆满，但一年下来，收入也能达到近四十万。我换了车，也在公司附近买了房子。

我记得非常清楚，2019年最后一天，结束了那一年度所有演出后，所有演职人员和公司同事们，一起推杯换盏，盘点今年的收获，还聊着明年要跟哪些著名的大剧场合作。公司那一年赚了3000万，当时我们判断，2020年票务市场将得到质的飞跃，甚至做好了一年3部剧目的创作计划。

那天晚上大家非常高兴，都喝多了，意气风发，看到一个更好的、属于小剧场魔术的未来就在明天，就在眼前。

2019年12月31日的演出照片，现场非常火爆。

但前一天，是2019年12月30日，新冠疫情暴发。

一夜回到解放前。2019年我一年演了127场，2020年，把所有的都算上，11场。

作为一个小有梦想的普通人，我自认人生前32年，每一次跟命运的小小搏斗都胜利了。从2013年在热力猫酒吧首演到2019年的剧场演出，7年来我似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每年一部戏，勤勤恳恳地耕耘自己的小剧场魔术。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术爱好者，到后来圈内人比较认可的魔术师“孙老师”，事业的前进虽然艰难，但在缓慢向上走。

所以，2020年带给我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上半年小剧场根本演不了，一个月、两个月没有演出，收入直接跌到谷底，谁也不知道这种状况什么时候结束。好在公司没倒闭，一个月给我发保底工资1540元。一个32岁的男人，1540元的工资，我拿了8个月，一年的收入都没有之前一个月多。

但钱不是最让我难受的事情。为了“小剧场魔术”这件事我抛家舍业，疯魔一样地努力了七年，忽然之间一切都没有了。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当时最直观的感受是“我的理想要完蛋了”，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2020年7月，我在回龙观医院确诊了中度抑郁症、重度焦虑症，开始服药。

2020年11月15日，我终于迎来了当年的首演：由于2019年底的合作约定，我要在北京喜剧院进行两场《我是谁》的演出。原本觉得这个消息会让我重新看到希望，但我感到更多的是恐惧：也许不错的票房会让理想重新回来，也许不好的情况会让大家决定放弃。结果当然并不好，剧场有近1200个坐席，但我们只卖出去100多张票。虽然时隔11个月后能演魔术很开心，但我的观众和理想都没有重新回来，现实继续给我巨大打击。

疫情刚开始时，有几位同行转行去做线上的内容，比如直播等等。从我的执念上说，魔术一定是发生在现场的艺术，所以我一开始就很抗拒。但也不是没做过努力。之前好几年，我一直做线下演出，积累了很多粉丝，北京杂协认为我在线下有影EWbdt响力，在线上也一定有，所以帮我做了推流。我想要不就试试直播这种方式，但事实是，线上线下的区别太大了。

有一天我开了直播，变魔术、聊天，都没什么人爱看。播到一半，我去上厕所，就跟助理说，你先帮我顶两分钟。我助理是跑商演出身的，平时自己也做直播内容，他一上来就知道如何快速抓住人的眼球。后来回看数据，发现就那两分钟数据特别好。那一天是我直播的最后一天，我确定这个事情我干不了，也觉得我理想的魔术不该是这样的。

直播转型不成功，其他的事情也做不了，当时对未来根本就没什么打算。可能是因为太痛苦，大脑把这期间的经历都过滤掉了，我到现在都回忆不起来那时候不上班、没演出我到底在干什么。

2022年，线下的演出还是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直到2022年7月，我才有了一次登台的机会。上台前我想了很多，也许现场没有几个观众，也许我太久不登台演出不会很精彩，但真正白熊资讯网站在台上，我才意识到，这些几年前我很在乎的事情，现在完全不在乎了。

2022年7月在大连的演出，上台演出之前我在后场拍的照片。

年纪、创作周期、不可控的疫情......所有的一切已经让生活和工作中注满压力与无助，理想的火焰开始降温，我也逐渐变得消极、恐惧。如今的我只是渴望舞台本身，“舞台是有神性的”，年轻时总把这句话装模作样地挂在嘴边，但直到那一刻站在台上，才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2022年7月在大连的演出的舞台剧照。

从这个角度想，疫情固然艰难，却也让我成长了不少，我更明确自己想要什么了：魔术一定是现场的艺术。

很多艺术工作者都这样认为，就像音乐人会坚信现场演出会比电视里的歌曲更有表现力。魔术更是这样，因为魔术剧演员不仅要完成角色，还有大量跟观众互动的内容，一切都要发生在现场、在当下。

还有些人认为魔术就意味着“高难度”，给你变一个魔术，你回去想50年都想不出来是怎么变的，这才叫成功。在我看来，这恰恰不重要，在现场时的那种感受是最重要的。就像把一枚小番茄放到嘴里咬破的瞬间，那种奔涌的、甜蜜的、意想不到的感受，最为动人。

有一件小事我一直记到现在。2021年9月，我在天津演《我是谁》的剧目，演出有一个互动环节，我们准备了四张不同的卡片，分别写着爱情、幸运、快乐和勇敢，将每张卡片撕成两半，随机发给现场的观众。观众在不知道内容的情况下，随机留下一块在口袋里，把剩下的随着节目流程扔出去，也可以和邻座的人随意互换。最后，每个人手里会剩一块，和口袋最开始留下的那块组合，看会拼成怎样的词语。

演出结束后，有一位名为“普通人”的观众在观众群里给我写了很长的留言。她说她是一名癌症晚期的病人，今天是她的生日，这可能是她最后一个生日了。在互动环节，她一直想得到一张完整的、写着“幸运”的卡片，没想到最后真的拼成了。这么小概率的事件让她相信，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发生。

能让一位素昧平生的癌症晚期病人，从现场抽到的一张卡片里看到人生最后的希望，我觉得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对我而言，这些获得观众真实反馈的瞬间太重要了，它让我相信，我在做的事带给别人的影响和意义也非比寻常。

今年，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我也终于安安心心地回到了小剧场。今年能演多少场？赚多少钱？一切都还很未知，但在魔术的旅程中，我没有归途。

2023年，我和我的团队一起，回到了小剧场。

疫情这三年，痛苦、落魄、迷茫，这些不期而遇的折磨，让我读懂了一句话，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书中，安托利尼对考尔菲德说的，“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

曾经我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有那种“为了理想可以抛弃所有”的雄心，但如今，我的愿望只是踏踏实实地演好每一场，哪怕有失败，哪怕会卑微，也要让更多观众看到“奇妙的瞬间”。

2023年五一期间，我在苏州演出《我是谁》的照片。

多年前从联想辞职时，一位老师告诉我，要趁着年轻，抓紧时间做“错”的事情，人生太过短暂，我们追求的美好与无悔也许很快就腐朽了。生命的列车驶向远方，谁也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有什么，但路过的风景不再，所以当还能看到一点微弱的亮光时，要立刻向它奔去。我马上就要35岁了，我划着自己的断桨，再次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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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魔术师孙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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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孙峥分享的真实经历。这也是《自拍》的第412期口述故事。如果你也想讲述自己的故事，请发“私信”告诉《自拍》。喜欢看《自拍》，点击右上角“”【赞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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