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2 法国政坛正掀起一股“新右翼之风”

这是2月5日，法国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在兰斯出席竞选集会（资料照片）。 （新华社 里特艾斯/图）

2022年4月21日，距离法国总统大选倒计时仅剩三天，让-弗朗索瓦赫尔（Jean-Franois Herr）仍未想好给谁投票。

在法国大选首轮投票中，现任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和极右翼国民联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分别以27.84%和23.15%的得票率晋级第二轮，如同2017年终选格局一样，两名候选人将再次角逐法国总统之位。

“勒庞不符合我的政治取向，而马克龙的竞选政策又令我失望。”赫尔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五年前，他把选票投给了“黑马”共和国前进党候选人马克龙，这一次他对“投票给谁”感到迷茫。

据法国民调机构Ifop预测，在4月24日选民投票结果中，马克龙将以 51%比49%的微弱优势战胜勒庞，进而开始他的总统第二任期。

即便马克龙大概率赢得连任，但随着马克龙与勒庞之间差距逐渐缩小、传统政党溃败、极右翼候选人泽穆尔等异军突起，法国政坛正掀起一股“新右翼之风”。

“购买力仍是最大的问题”

“极右翼的胜利会颠覆欧洲！”2022年4月16日，马克龙在法国第三大城市马赛呼吁选民不要投票给勒庞。

在马赛公园广场上，马克龙赞美这座城市是“共和国实验室”“他的心中之城”，他承诺将投资十亿欧元，缓解马赛的社会和经济困境。

法国大选进入白热化，马克龙加速了他的竞选之旅。马克龙的竞选活动重点放在法国东部或北部等城市，这些城市是极右翼竞争对手勒庞的传统票仓。

在这些地方，马克龙的热情被“愤怒选民”泼了冷水。据美国《华盛顿邮报》称，除了小部分支持者在竞选现场高举蓝白红旗帜，其他地方空无一人。远处甚至有“愤怒选民”对马克龙发出嘘声，在海报上把他比作“吸血鬼”。

面对竞选遇冷，马克龙说，“我不会只遇到喜欢我的人。”

“愤怒选民”矛头直指经济民生问题。在法国东部城市马尔卢斯，他们向寻求连任的马克龙提出尖锐质疑，“你为什么不帮助最穷的人？”“为什么医院床位紧缺、医护短缺？”“无数人失业，为什么还延长退休年龄？”

“65岁退休，不白熊资讯网！不！”4月11日，一位年长女士在法国北部指着马克龙的胸口抗议。

马克龙希望将法国退休年龄从62岁提高到65岁，以此缓解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养老金压力。2019年年末法国曾因退休制度改革爆发大规模抗议，马克龙被迫在新冠疫情时期推迟改革。

“马克龙忽视了中产阶层和底层人民，更不了解我们的想法。他的政策总是面向富人阶层。我不再相信马克龙的改革承诺了。”赫尔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他也反对延长退休年龄。

60岁的赫尔是法国西南部城市波尔多一家工会的工程师，他曾担任法国社会党前任总统弗朗索瓦密特DEVNuiLx朗的竞选团队成员。赫尔在首轮投票中投给了维护普通人利益的极左翼候选人梅朗雄，在梅朗雄的竞选政策中，他主张将退休年龄提前至60岁。

在法国中产阶层和底层法国人眼里，马克龙是一位“精英总统”。从选民投票率来看，马克龙的票仓集中在法国中部、西部，多是巴黎、里昂为代表的发达城市；而勒庞更关注“被遗忘的法国”，她的选民基础来自在法国东北部和地中海沿岸等农村地区。

“你应该去德纳因看看……购买力才是数百万法国人的首要诉求。”4月11日，勒庞在竞选活动中向马克龙喊话。德纳因是法国最贫穷的城市之一，在第一轮投票中，该城市有42%的选民支持勒庞，仅15%的选民选择马克龙。

由于俄乌冲突引发的能源危机和通货膨胀，经济民生成为法国大选的最后竞选焦点。在持续数月的竞选活动中，勒庞穿梭于法国村镇，接触最普通的法国民众，一系列“振兴购买力”政策也贯穿勒庞的竞选之路。

在国民阵线的竞选纲领中，勒庞的购买力政策涉及多个民生领域，如主张取消100种家庭用品的税收；将能源增值税从20%降至5%；将法国境内高速公路国有化，降低15%过路费；降低企业主分摊金，鼓励增加员工等。

勒庞在本次选举中显得更加亲民。

传统政党式微，“新右翼”崛起

“法国民众总是在第一轮投票时凭感觉投票，而在第二轮才理性投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评论称。

在4月10日的第一轮投票中，12名总统候选人里仅有马克龙、勒庞和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国总统候选人梅朗雄（21.57%）得票率超过10%。

法国总统选举采取两轮投票制，第一轮投票中若没有候选人获得50%以上的选票，排名前两位的总统候选人将进入第二轮角逐。

“首轮投票中，两大法国传统政党左翼社会党和右翼共和党一共仅获得5%的支持率，这直接反映出传统政党的全面崩溃。”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而法国政治格局由新的三股势力所左右，即极右翼的勒庞和泽穆尔、中间派马克龙以及极左翼梅朗雄。

自1958年以来，法国政党长期呈现出“多党制为表、两党制为里”的特征。社会党和共和党一直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治下的左右支柱，每当极右翼候选人进入大选第二轮投票时，法国主流政党会达成“共和国阵线”，团结在指定候选人身后，捍卫民主权利。

2002年，中右派候选人希拉克凭借“共和国阵线”击败勒庞的父亲让-马里勒庞，以80%的得票率成为当选总统。2017年，马克龙参选也采用同样方式以超过30%的得票率赢得勒庞。

“以勒庞、泽穆尔为代表的极右翼民粹势力共斩获30%以上的首轮选票，这股新右翼崛起之风为马克龙构建‘共和国阵线’增加了难度。”崔洪建说。

随着法国“两党制为里”转化为马克龙为首的中间派与勒庞为首的极右派，而夺得21%支持率的极左翼候选人梅朗雄是决定第二轮投票的关键。

目前，梅朗雄仅三次告诉选民“不要支持勒庞”，却未给出明确的投票意向。民调机构益普索一项调查显示，大约33%的梅朗雄支持者将在第二轮选举中支持马克龙，16%的人支持勒庞，但超过50%的受访者拒绝发表意见。

高弃票率或为大选结果带来变数。据法国内政部统计，首轮选举最终弃票率为26.31%，近1300万选民没有投票。

勒庞的“去极端化”之路

“让我们务实一些……法国要成为全球的和平力量。”2022年4月14日，在法国东南部城市阿维尼翁的蓝色竞选台上，勒庞身穿红色西装外套和白色衬衫，挂着笑容说，法国应为印度和非洲国家争取联合国安理会常任席位。

“法国最危险的女人”勒庞正将自己塑造成一位温和政客。演讲中，勒庞不再“反欧盟”，她绝口不提法国脱欧或退出欧元区，仅仅是希望法国法律优先于欧盟法律。例如，要求欧盟对在欧盟区求职的法国公民实行优惠待遇。

据美国《华盛顿邮报》报道，与2017年相比，勒庞在公开场合的言辞更加温和中立，她很少谈及移民政策，更多在聊提振经济。在贫困率超60%的阿维尼翁街头，勒庞在宣传海报上打出“把法国人的钱还给他们”的口号。

“勒庞在本次大选中表现得非常务实，她让选民更多关注到她的经济政策，增加国民联盟的可信度。”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Cevipof//www.czybx.com）研究员吉尔斯伊瓦尔迪说，这是极右翼政党转向常态化的表现。

勒庞不断推进国民联盟“去极端化”。

“勒庞一方面与其父亲老勒庞划清界限、修改党派名称，另一方面在经济、社会等问题上与传统政党靠拢，弱化党内极端观点。”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所所长崔洪建说。

当竞选对手攻击勒庞的极右翼立场时，她则用“民族主义”或“地方主义”描述自己，也以此区别于马克龙的“全球主义”和“欧洲主义”。

国民联盟发言人埃德维格迪亚兹解释，虽然勒庞仍在身份、安全和移民等极右翼核心议题开展活动，但勒庞拥有更接近左翼政党的翔实经济政策。“这次大选不再是左翼对抗右翼，而是地方主义者反对全球主义者。”

在极右翼最敏感的反移民立场上，勒庞所在政党主张“有条件的反移民”。俄乌冲突爆发后，国民联盟二号人物路易斯艾略特（Louis Aliot）包车前往波兰，带113名乌克兰难民进入法国，并在社交媒体上记录了这一“人道主义行为”。

“乌克兰逃难的都是妇女儿童，停火后，他们都会回家。而叙利亚人全是男人，存在恐怖主义风险。”艾略特在解释国民联盟为何区别对待叙利亚难民和乌克兰难民时说。

勒庞及其政党的温和表现为国民联盟“去极端化”。民调机构Kantar Public一项2022年年初的调查显示，法国选民不再将勒庞与“仇外心理”联系在一起，她比五年前更容易接受。

法国极右翼跻身主流？

极右翼政党崛起是本届大选的突出表现之一。以勒庞和泽穆尔为代表的极右翼政党在首轮投票赢得30%的支持率。

“极右翼崛起的背后反映白熊资讯网了法国人在身份焦虑和文化恐慌上的心理，更凸显了法国社会的移民问题。”法国政治观察家格柏蒂埃里（Gerber Thierry）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法国是穆斯林人口最多的欧洲国家。在穆斯林移民融入和同化的过程中，法国社会不断出现社会治安、宗教冲突等问题。

从2015年法国《查理周刊》事件到2020年巴黎教师帕蒂被斩首，其间超234人在法国世俗主义与宗教冲突中遇害。在法国民调机构Ifop一项2019年调查显示，近八成以上的法国人认为法国的世俗化原则（lacit）正受到威胁。

泽穆尔在竞选初期恰巧利用了法国人对极端伊斯兰主义的恐惧情绪，以此获得大量选民支持。泽穆尔主张反移民、反传统、反欧盟的旗号，他在社交媒体和公共场合上大肆宣传“大替代阴谋论”，即法国本土人将被穆斯林移民代替，深陷内战边缘。

泽穆尔和勒庞在穆斯林问题上达成了共识，他们认为，伊斯兰教与法兰西共和国的观念格格不入。2022年4月17日，勒庞在法国南部的竞选活动中再次发表争议性观点，“如果我当选，将禁止在公共场合佩戴头巾（kippah）……它是伊斯兰主义的制服。”

反移民政策也成为法国右翼崛起的有力武器。“我将驱逐100万人。”泽穆尔在2022年年初的一次竞选活动上毫不避讳地说。他还许下建立一个移民遣返部的承诺，专门驱逐不受欢迎的外国人，例如罪犯、囚犯、非法居留者、失业者，将移民庇护权限制在“每年只有少数人”范围内。

据法国移民局数据显示，在202DEVNuiLx0年移民人数创新低之后，2021年法国移民数量激增，其中入法籍人数大涨53%。

新冠疫情后的通货膨胀加剧了法国社会对移民人口的担忧。据美国《洛杉矶时报》报道，57%的法国人关心购买力问题，他们认为过多的移民抢占了本土工作机会。

4月4日，在本届总统任期结束之际，马克龙向法国联合广播电台（France-Inter）承认，“我未能阻止极右翼的崛起。”

五年前，年仅40岁的马克龙以“不左不右”的中间路线成为法国大选中的一匹黑马，赢得法国大选。有着“国际主义者”“欧洲捍卫者”头衔的马克龙给全球民粹主义势力一记反击。

就任几年后，马克龙政府在部分政策上不断“向右转”。例如，2019年马克龙为法国黄背心运动“熄火”时，曾派出警力干预；2020年法国教师帕蒂被斩首后，马克龙公开演讲并为打击“伊斯兰分裂主义”立法。

“马克龙对移民和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强硬态度让选民恐惧，也间接给了勒庞拉票空间。”法国历史学家和哲学家弗朗索瓦多斯 (Franois Dosse)说。

由于对现任政府失望，法国民众开始转向右翼价值观。据2021年9月法国智库Fondapol的一项民调显示，38%的受访者认为自己在政治光谱中处于右翼或极右翼，高于2017年的33%。

“左派已经丧失了塑造世界的能力。”正如意大利学者拉法埃莱西莫内所言，欧洲社会思潮正在“集体向右转”。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南方周末实习生 金明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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