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8 “杀马特教父”拍短视频也主打听劝
因“听得懂话”,李晓华的理发店火了,顾客从天南海北赶赴湖南怀化,排出几里长队,只为了剪一个心仪的发型。
网友感到震惊,但十几年前,东莞石排镇“名流”理发店门口的队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家杀马特最爱去的理发店,见证了杀马特的兴衰,从理发师累到哭,到现在只有“杀马特教父”罗福兴还常来这里做头发。
对于杀马特的消退,罗福兴认为是一个选择,“要头发,还是猪脚饭”ZxefeOzwPL。
巅峰时期,他享受无人能撼动的快感,“管理”着二三十万杀马特,他们向他倾诉、求助,听他号令。
现在,他以短视频博主的身份,按照客户要求做头发,“平均下来每月三五万”。早期的进厂经历,让他对所有格子间里的工作深恶痛绝,就算是陆家嘴的金融精英,在他眼里也和流水线上的工人没什么不同。
镜头里,他还像十几年前一样瘦削,一样多的发量,一样往头上倒大量发胶,把头发固定成一根根戳向天空的尖刺,“在头上吹一个房子、吹一个鸟、吹一架飞机,我觉得挺好玩,这怎么会搞怪呢?头发上不能生长出一架飞机吗?”
“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他说。
【1】“我认为我财富自由了”
一大清早,罗福兴踩着懒散的步伐踏入了“名流”理发店。
这家位于东莞石排镇的小店曾是杀马特的最爱,老板说,巅峰时期,每天从睁眼干到闭眼,一天能吹几百个头,累得学徒有钱都不挣,哭着要走,“下班时,没上发胶的头发都是硬的,咳嗽吐出来的全是发胶。”
但现在,只有罗福兴还定期在店里做“杀马特造型”,为客户完成定制的短视频内容。造型师在他头上创造世界,艳丽的色彩,夸张的造型,头发被发胶固定成一根根竖向天空的尖刺,尖刺有时又弯曲环绕成一个圆盘。
“在头上吹一个房子、吹一个鸟、吹一架飞机,我觉得挺好玩,这怎么会搞怪呢?头发上不能生长出一架飞机吗?”罗福兴ZxefeOzwPL笑道。
完成当天的造型后,造型师看出了他的不满意。“也不是达不到我的标准,客户可能不喜欢,客户不喜欢,我再喜欢也没有用,客户至上,我得为客户的满意负责任嘛。”罗福兴说。
罗福兴完成了为客户定制的造型。图/腾讯新闻《昨天之后》
在杀马特文化渐渐消退后,罗福兴继续以“教父”的身份在短视频世界里搏杀,他发布的杀马特发型短视频动辄几百上千万的播放量,众多“下沉品牌”找上门来定制视频。
“我现在收入来源比较广泛,但主要还是短视频,一个月工作两天,平均下来三五万吧。”
被问到想不想达成大网红“真正的财富自由”时,罗福兴认为自己也是财富自由的,“我在这个地方、这个区,我认为我是财富自由的。”他说,“在我的认知的消费里面,我是畅通无阻的,我是散漫、懒散,但又想自由的那种人。”
正如几年前他接受潮新闻采访时所说,他觉得作为工厂螺丝钉的一部分自己已经缺失了,他看着陆家嘴金融中心密密麻麻的白领们,觉得他们和流水线上的工人也没什么区别,“看着他们好难受啊,如果我和他们一样,我会疯掉的。”
【2】杀马特家族是“一个自发性的互助团体”
做好造型,罗福兴换上了铆钉流苏皮衣,配合着店里正在播放的音乐《偏爱》,摆了几个经典造型。《偏爱》是2009年热播的电视剧《仙剑奇侠传三》的主题曲,那一年也是杀马特家族壮大到巅峰的开始。
“杀马特家族”“葬爱家族”“残血家族”,这些如今被00后,乃至10后网友当作非主流和笑柄的东西,曾经真真切切地存在并壮大过。在罗福兴的记忆里,杀马特巅峰在2009年至2013年,那时候他管理着数十个QQ群,人员多达二三十万人,大家有着相似但又不同的夸张造型和妆容,寻找群体认同,又强调自己存在的特殊性。
杀马特一词来源于英文单词“smart”,罗福兴从不认为杀马特是脑残,是幼稚的东西,他将杀马特家族定义为“一个自发性的互助团体”,那些出格的妆容和造型,只是他们想被认识、被记住的手段。
他此前接受广州日报采访时提到,大量生活在偏远贫穷地区的80后、90后,他们有的做过留守儿童,有的来自单亲家庭,大多数人上完初中后就辍学打工,枯燥的生活让他们试图通过外形的标新立白熊资讯网异来获得社会的关注。
“我们跳脱了这个现实世界,大家在贴吧、QQ群这种地方,呼风唤雨,就觉得自己很厉害、很爽。”
在此次采访中,他也提到,杀马特家族在当时能发展壮大的原因有两个,即沟通信息、解决工作问题,提供情绪价值。
“我们能消化他的情绪,所有的情绪,爸妈骂你了,女朋友要分手,分享过来,都能得到一点反馈;另一个是当你失业,有厂子招人,大家会互通有无,叫你过来。”
罗福兴曾经也是标准的厂仔,1995年出生于广东梅州五华县一个小山村的他,十二三岁读完初一,就踩着父辈的脚印,走上了每天工作10小时的进厂打工之路,“累,上一天班,累得不想说话,我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会疯,会打人的那种,但很好笑的是,这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换个厂子打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打工的第一个厂房已经变成了绿茵茵的足球场,没留下任何过去的痕迹。
罗福兴曾打工的厂房变成了足球场。图/腾讯新闻《昨天之后》
【3】要头发,还是猪脚饭?
那年,走过巅峰期的杀马特开始被围剿,“脑残”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标签,他们如潮水般涌来,也像潮水般突然退去。
作为杀马特教父,罗福兴有深刻感受。曾经他享受这种无人能颠覆他的快感,但后来他也坦然接受这股潮流的逝去。相较于大众揣测的“这批杀马特长大成熟了,审美改变了”,罗福兴认为,如果拥有自由,八十岁也可以搞杀马特。
“可能是家庭的压力、配偶的嫌弃、公司的要求,要头发还是猪脚饭?你得做一个选择,头发换不来猪脚饭。”他说。
选择了猪脚饭的杀马特们剪去五颜六色的长发,卸掉艳丽暗黑的妆容,换上融入大街的常服,走进现实世界,“我知道的,做小生意,当小老板的比较多,可能开个理发店、美甲店、猪脚饭店?或者继续在工厂打工,回农村种地,都有。”
罗福兴也在2016年剪掉了自己的头发。“我爸生病的时候我就剪了,他不喜欢,他希望我跟正常人一样。”
父亲被查出得了肝癌,罗福兴回了趟家。枯瘦的父亲躺在床上表达自己的愧疚,提出去撞车碰瓷赚些赔偿给他做遗产。他四处借钱给父亲治病,祈祷着父亲能和他一起过个中秋节,然而,没过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回光返照的时候,父亲交代后事,问他能不能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得到肯定答案的父亲离开了。“我那时候才二十多岁,被吓到了,从没想过生命这么脆弱,我什么也做不了,无力感太强了。”他说。
和父亲、发型一起消失的,还有罗福兴之前一直寻找的存在感。曾经他热衷于在网络世界里呼风唤雨,自封杀马特教父,后来的他试图消失在网络世界,通过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养活自己。
2018年,他在深圳龙岗区坪地镇白石塘村的皇妃美发店正式开业,曾长期在美发店当学徒,也曾引领发型潮流的他,试图通过剪发为生。
“这个店的选址很偏,我觉得自己是想藏起来。那时候社会对我的期待太大了,所有人都觉得罗福兴变得好正能量啊,我接不住,不知道怎么回应,就乱做决定了。”
不到半年,理发店倒闭了。
【4】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
“‘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起点’,这句话我是抄李一凡的,原话是‘审美的自由是一切自由的基础’,我说你这不够牛,我给你改改。”
在罗福兴眼里,李一凡相当于他的第二个父亲,是人生中会有的那样一个瞬间,一个人突然出现,改变了你对世界、对自己的认识,那是一种重生的感觉。
李一凡是四川美术学院的教授,2012年注意到了杀马特群体,2016年认识了罗福兴,拍摄了《杀马特我爱你》,这部纪录电影进入了豆瓣2021“评分最高纪录片”榜单,把这群五颜六色的“杀马特”的头发下面的故事展现给了大众。
“前后找了百来个人,实际用上的大概七八十人。”影片恰好拍摄于理发店倒闭之后,迷茫的罗福兴加入了这个团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寻找曾经的、现在的杀马特,让他们理解团队要干什么。
这部纪录片的播出也巩固了他杀马特教父的标签。但如今,淡出主流视野的罗福兴和女朋友还有一只猫生活在一起。
女朋友的家人知道二人的关系时,以“断绝父女关系”来威胁。但女朋友表示,人生是自己的,“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我选择我的生活,哪天他把我困住了,我也会离开”。
罗福兴此前还有被富婆追求的传闻。他辟谣,但也承认不会跟家庭条件太差的女生谈恋爱,他认为并非自己挑剔,也不是贪图对方的钱财,而是曾经谈过,太累了,“面临的问题真不是努力能解决的,我希望爱情是各自解决各自的问题,两人有互相欣赏的东西,能一起学习,共同变化。这不是个聪明的选择,但是一个舒服的选择。”他说。
【5】主流?非主流?
罗福兴尝试过逃离网络世界,选择“猪脚饭”,但他还是活在“头发”的世界里。
一个叫山寨游戏的艺术项目找到罗福兴,负责人带着两位外国艺术家,他们在饭桌上谈笑风生,“福兴很重要。我们白熊资讯网这个项目会回溯过去二三十年,中国的一些产业现象、文化现象、结构变化,福兴是很重要的一个文化代表。”
在罗福兴眼里,这是他收入来源的一部分,“艺术圈也是有派别的吧,我已经跟这个派别的人打成一片了,他们有活儿都会找我,我还是做一些头发相关的事情。”
“其他的我搞不定,搞不定。”他反复强调。
合作,是他跟艺术家打交道的方式。他参演话剧、策划艺术展、参加电视节目录制……但他总是容易在这些合作中感到愤怒。拍摄话剧时,大屏幕闪过他以前造型夸张的照片,观众在下面发出哄笑,“我脑子里面突然涌出一股愤怒,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但就是觉得不舒服嘛”。
罗福兴和中外艺术家。图/腾讯新闻《昨天之后》
2017年8月,罗福兴参加电视节目录制,主持人多次用“幼稚”一词形容杀马特,这让他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在被围攻、被审判。他直接黑脸了,节目组不得不补录。
罗福兴认为,自己过去的非主流行//www.czybx.com为是在特定生活背景下产生的。“我以前很喜欢奥特曼,觉得奥特曼很帅、是英雄,我不能因为现在的年龄、状态,就否定自己的过去。”他说,不希望精英阶层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俯视杀马特家族。
但他也试图靠近精英阶层,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向记者展示了自己的画作,但并不定义这是什么,他学着读书,读一些世俗意义上的好书。
“之前接触了很多研究员、教授,但好像都是无效接触,我不知道是他们没有理解我,还是我处于一种失语状态。最终,我只能归咎于我的无知,但是我也想跟他们交流,只能通过看书。”他说。
《信息时代的世界工厂》《乌合之众》《弱者的武器》,这些都在他的书单上,“弱者的武器很适合我,我又是弱者,也需要武器嘛”。
对于杀马特和《乌合之众》的联系,他认为二者都是一种失控的东西,但书里描述的更西方,对他来说用不上,“把这本书当一回事就完了,被套进去了,会自己脑补它的合理性,我觉得这就是乌合之众,但实际上不是,这就是知识恐怖和厉害的地方。所以后来我就不看书了,够了,再多就过了,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有了。我有独立思考能力,能对世界上的苦难、痛楚感同身受。”
“唯一讨厌的是,我变得沉默,没有以前的那种热血了。”他说。
九派新闻记者 李杨
编辑 王佳箐 吴迪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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