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5 伊朗“抵抗之弧”何去何从

2024年12月19日，新华社报道，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19日就叙利亚问题举行新闻发布会，呼吁国际社会支持推动叙利亚实现和平、包容、可信的政治过渡。11月27日以来，叙利亚反对派的军事行动使巴沙尔政府迅速倒台，以伊朗为核心的“抵抗之弧”遭遇重大打击。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21日，叙利亚大马士革，阿萨德政权61年统治结束后百废待兴。（视觉中国/图）

伊朗既是中东地区大国，也是全球最大的什叶派国家。1979年以来，伊朗大力输出伊斯兰革命，构筑以反美反以为特征的“抵抗之弧”，在中东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在特朗普即将上台的背景下，伊朗何去何从，成为一个需要关注的重大问题。

“抵抗之弧”

伊朗为代表的抵抗力量的崛起是新千年中东政治中最引人注目的现象之一，源头可以追溯至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而后经历了2003年伊拉克战争和2010年年末以来中东剧变两个发展阶段，最终形成了以伊朗为核心，包括叙利亚阿拉维派政权、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什叶派民兵、也门胡塞武装和哈马斯等成员在内的“抵抗之弧”。

1979年之后，伊朗输出伊斯兰革命的结果是组建了多个什www.czybx.com叶派伊斯兰组织，包括黎巴嫩真主党、伊拉克伊斯兰革命最高委员会、巴林伊斯兰解放阵线和沙特真主党，其中黎巴嫩真主党是黎巴嫩国内最强大的军事政治力量，也是伊朗在中东输出革命最成功的案例。

伊朗与叙利亚结成了同盟关系。对抗共同敌人（伊拉克、美国、以色列）的利益需求是两国关系发展的根本原因，但宗教也在其中扮演着一定的角色。1970年，阿拉维派（占叙利亚总人口12%）的哈菲兹•阿萨德掌握叙利亚国家政权后，面临着严重的合法性危机。1972年和1973年，著名的什叶派宗教学者哈桑•设拉兹和穆萨•萨德尔先后发布法特瓦（教法意见）宣布，阿拉维派是什叶派的一部分。阿拉维派的“什叶派化”改变了中东地缘政治格局，预示着叙利亚开始加入伊朗为首的中东什叶派阵营。

美国发动的伊拉克战争摧毁了逊尼派的萨达姆政权。伊朗的地缘环境明显改善，伊朗处于“被崛起”的有利态势。伊朗大力发展与伊拉克的关系，伊朗人的商品主导着伊拉克南部什叶派地区。伊朗在什叶派世界的影响达到空前程度。

2010年年底源于突尼斯的中东剧变，对中东政治形成强有力的冲击。伊朗和也门胡塞武装的关系开始强化，后者成为“抵抗之弧”的新成员。更重要的是，伊朗、黎巴嫩真主党以及来自多个国家的什叶派雇佣兵通过合力拯救叙利亚阿拉维派政权，使得“抵抗之弧”进一步巩固。

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伊朗史无前例地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保卫宰娜卜圣墓的名义，成功保卫了巴沙尔政权。

伊朗还利用什叶派信仰争取国内民众对其叙利亚政策的支持。凡是在叙利亚阵亡的伊朗人被称为烈士，将按照为国捐躯士兵的礼遇下葬，受到政府和民众的高度尊重。

什叶派武装力量在叙利亚的多次战役中发挥关键角色，并承受了巨大的伤亡。如果没有伊朗掌控的什叶派网络的鼎力支持，巴沙尔政权就难以转危为安。

以色列失道寡助

自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发动“阿克萨洪水”行动以来，以伊朗为核心的“抵抗之弧”与美国支持下的以色列展开了激烈的军事冲突。

“抵抗之弧”的主要成员向以色列发动袭击，对哈马斯进行支持和配合。黎巴嫩真主党使用火箭炮攻击以色列北部目标，伊拉克什叶派武装使用自杀式无人机攻击以色列，胡塞武装袭击红海前往以色列的船只，并向以色列本土发射导弹和无人机。

在10月7日后的近半年时间内，抵抗轴心在与以色列的军事对抗中，总体上处于有利的态势。虽然以色列可以沉重打击哈马斯，但在道义上空前失分，以色列与沙特的建交进程也被迫中止。由于美国坚定支持以色列，中东的反美主义进一步高涨，美国的软实力严重受损。

与此相反，伊朗由于支持哈马斯，在伊斯兰世界的形象得到了提升。“抵抗之弧”与以色列的公开对抗不仅严重消耗着以色列和美国的软实力，也分散了美国对俄乌冲突投入度。

2024年4月1日，以色列用导弹袭击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领事处大楼，造成圣城旅指挥官扎赫迪等7名伊朗军事人员死亡。事后来看，这次行动成为以色列和“抵抗之弧”冲突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意味着在近半年的冲突后，以色列转变策略，开始直接打击它眼中恐怖主义的主谋和问题的总根源伊朗。以色列和伊朗的矛盾由此开始不可逆转地恶化，双方直接冲突成为必然的趋势。

4月13-14日，伊朗向以色列发射无人机和导弹，对月初以色列的袭击进行报复。虽然就实际效果而言，伊朗的行动具有表演性质，但这是伊朗第一次对以色列本土直接发动的袭击。在此之后，以色列在继续摧毁哈马斯军事力量的同时，开始投入更多精力打击伊朗和黎巴嫩真主党。

5月19日，伊朗总统莱希因直升机坠毁遇难。7月31日，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在德黑兰遇袭身亡。9月17日，黎巴嫩真主党遭遇寻呼机袭击，真主党的组织遭受重创。9月28日，真主党总书记纳斯鲁拉被以色列炸死，这在伊朗国内引起不小的震动。

1992年，32岁的纳斯鲁拉成为真主党总书记后，该组织成为“抵抗之弧”的关键成员。纳斯鲁拉先后以伊朗领袖霍梅尼和哈梅内伊为效仿对象，具有丰富的对以斗争经验。相比哈马斯和胡塞武装，纳斯鲁拉领导下的真主党与伊朗伊斯兰政府的关系具有高度的稳定性。对于伊朗和“抵抗之弧”而言，纳斯鲁拉的死亡都是重大损失。

10月1日，伊朗向以色列本土发射了约200枚导弹。这次行动没有提前通知美国和约旦等国家，但袭击只针对军事目标。显然，伊朗的回击有明确的红线，伊朗并不愿意与以色列进入战争状态。

第一个公开反对的国家？

从11月27日“沙姆解放武装”等叙利亚反对派发动攻击，短短12天时间，巴沙尔白熊资讯网政权就宣告灭亡，这确实出乎各方意料之外。巴沙尔政权崩溃如此之快，有多种原因，但根本而言是极为严重的经济问题在政治和军事领域的反映。

就此而言，“抵抗之弧”的维系必须要靠一定的经济实力作为支撑，经济领域举步维艰的巴沙尔政权早已经成为“抵抗之弧”的薄弱环节。整体而言，巴沙尔政权的灭亡对“抵抗之弧”形成了深刻的影响。

首先，在纳斯鲁拉被杀等事件后，“抵抗之弧”的士气遭到更加沉重的打击。叙利亚是“抵抗之弧”成员中除伊朗外唯一的国家行为体。巴沙尔远走俄罗斯，意味着“抵抗之弧”十多年以来，花费巨大代价保卫的重大成果毁于一旦，也意味着“抵抗之弧”永远地丧失了一个重要的成员。无论叙利亚今后的形势如何变化，无论叙利亚将来由谁领导，叙利亚一定会是一个充分反映占人口绝对多数的逊尼派穆斯林意志的国家，叙利亚不可能继续在同一个战壕里与“抵抗之弧”坚定反对美国和以色列。

“抵抗之弧”的西翼被切断，从伊朗到地中海东岸的线路不再通畅。可以说，叙利亚变天成为“抵抗之弧”在2011-2020年拯救巴沙尔政权后经历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其次，“抵抗之弧”与以色列的对抗态势发生了更加有利于后者的变化。2023年10月7日之后，“抵抗之弧”与美国支持下的以色列在中东展开军事对抗。以色列不仅未能在加沙实现彻底摧毁哈马斯和解救人质的目标，还不断面临着来自真主党、胡塞武装和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的袭扰。

在近半年后，以色列把伊朗和真主党作为主要目标，开始改变对抗态势。无论以色列是否参与策划叙利亚反对派在12月27日开启的进攻，它都成为叙利亚变局的直接受益者。叙利亚变天使得“抵抗之弧”的关键一环崩塌，以色列获得了彻底解除叙利亚威胁的良机。以色列大规模、高频度www.czybx.com轰炸叙利亚军事目标，粉碎其军事能力，确保无论谁主政，叙利亚在较长时期内都没有能力威胁以色列安全。

再次，黎巴嫩真主党处于不利的境地。叙利亚长期以来在黎巴嫩享有强大的影响力。1982年，正是在叙利亚的配合下，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才得以在黎巴嫩贝卡谷地推动组建了真主党。1990年黎巴嫩内战结束后，戈兰高地被以色列占领的叙利亚扮演着真主党庇护者的角色，使其免于解除武装，进而能//www.czybx.com够继续对以色列施加军事压力。而现在，逊尼派阿拉伯人主导国家政权后，黎巴嫩真主党不仅不会得到来自叙利亚的支持，反而很可能面临来自叙利亚方向的威胁。在此情况下，黎巴嫩国内的反真主党力量可能推动解除真主党武装的议程，进而对其施加更大压力。另外，叙利亚沦陷后，伊朗向真主党运输武器和物资的路上通道将受到严重影响。

最后，伊朗中东外交遭遇1979年以来最大的挫折。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叙利亚长期是唯一对伊朗持友好态度的国家。由于面对共同的敌人以色列、美国和萨达姆领导下的伊拉克，两国甚至结成了盟友关系。2011年以来，伊朗向叙利亚派出大量圣城旅军事人员，动员黎巴嫩真主党跨境作战，还组织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雇佣兵到叙利亚参战。完全可以说，没有俄罗斯和伊朗的大力支持，叙利亚巴沙尔政权绝不可能生存至2024年。

11月底，“沙姆解放武装”发动进攻后，伊朗外交部长阿巴斯阿拉格奇于12月1日去大马士革会见巴沙尔，明确表达了支持叙利亚政府的立场，表明这时的伊朗政府依然有挽救巴沙尔的意愿。

但短短一周之后，反对派就攻占了大马士革。

叙利亚的陷落在伊朗内部引发了争议，在心理上对伊朗高层形成打击。伊朗1979年以来在叙利亚努力的成果，尤其2011年以来在叙利亚的巨大投入，瞬间归零。2011年以来，伊朗曾是叙利亚存在的主要外部力量。2020年，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三国共同启动了阿斯塔纳进程，主导着叙利亚的政治发展。但现在，伊朗将是在叙利亚事务中第一个被边缘化的重要国家。反对派占领大马士革后的种种言行表明，叙利亚大概率会从伊朗的盟友转变为一个反伊朗的国家。或者说，伊朗将是叙利亚新政府第一个公开反对的国家。

伊朗何去何从

在中东局势剧烈变化和特朗普即将上台的关键时刻，伊朗的未来将至少与以下三个方面的因素密切相关。

第一，如何发展经济是伊朗伊斯兰政府面临的最大挑战，经济因素将是决定伊朗伊斯兰政府前景的第一因素。

45年前，伊朗民众在霍梅尼领导下推翻了巴列维王朝的统治，伊朗伊斯兰革命显示出空前广泛的参与性。然而，许多革命参与者的热情因为严峻的经济现实而熄灭，人们的期望与获得感之间存在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在美西方制裁的背景下，伊朗伊斯兰政府始终面临着如何发展经济的难题。高失业率、高通胀率、低工资等问题在持续使伊斯兰政府失去民心，频率越来越高的示威游行是其基本的反映。

201www.czybx.com6年至2017年，1元人民币大约兑换6000里亚尔，但2024年1元人民币已经可以兑换超过10万里亚尔。2024年9月，德黑兰大学一个副教授的工资是4.44亿里亚尔，大约相当于四千多元人民币。伊朗高层明白，伊斯兰政府面临的第一危险不是来自以色列和美国的军事打击，因为他们知道，当前的美国根本没有意志和决心对伊朗发动战争。他们担忧的是国内日益严峻的经济形势，2024年，伊朗领袖哈梅内伊和总统莱希在诺鲁孜节讲话时，都高度强调发展经济的重要性。哈梅内伊提出了“抵抗性经济”战略，多任总统也试图积极发展经济，但经济形势与人们的预期还有非常大的差距。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23日，在以色列国防军展示的武器中，有伊朗将军苏莱曼尼和黎巴嫩真主党前领导人纳斯鲁拉的物品。（视觉中国/图）

第二，如何处理与美西方的关系是伊朗伊斯兰政府面对的重大考验。伊朗是全球最不希望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的国家之一。正是特朗普下令杀死了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将军，退出了各方努力达成的伊核协议，开始对伊朗实行极限施压政策。特朗普完全是以以色列的视角看待伊朗的，把伊朗视为中东问题的总根源和中东恐怖主义的主要支持者。

伊朗新任总统佩泽希齐扬希望改善与美西方的关系，把其作为发展国内经济的重要手段。但五个多月后，没有取得任何值得关注的进展，美国和欧洲主要国家还在不断增加对伊朗的新制裁。特朗普上台后，大概率会加大对伊朗的压力，特别是阻止伊朗出口石油。也有人猜测，作为商人的特朗普可能会寻求与伊朗达成一个大交易，改变两国的对抗状态，但这可能面临着巨大的障碍。在诸如伊朗弹道导弹能力、核权利以及与“抵抗之弧”成员关系等关键问题上，美国和伊朗的立场是截然对立的，两国缺乏妥协的空间。

第三，如何处理与“抵抗之弧”成员的关系是伊朗地区政策需要抉择的关键内容。

伊朗长期以来实行的是前线防御政策，即通过支持叙利亚等反以反美的盟友，实现本土国家安全，但较大的对外经济投入使得伊朗背负着不小的压力。反对政府支持“抵抗之弧”成员，是伊朗最近十几年示威游行的重要内容，但这并不能否认伊朗国内有不少人理解和支持政府的地区政策。

叙利亚变天对于“抵抗之弧”而言无疑是重大损失，但这并不意味着伊朗的地区影响力就此消失。伊朗依然是伊拉克什叶派中最具影响力的国家，与伊朗关系密切的胡塞武装依然拥有较强的实力。只要真主党、哈马斯和胡塞武装在阿拉伯世界依然被视为异端而受到孤立，那么它们对于伊朗的支持就存在一种不可或缺的“刚需”。从这个角度讲，伊朗在阿拉伯世界“渗透”的机会是阿拉伯各国政府给予的。而伊朗对于真主党和哈马斯的援助，不会因为大马士革的陷落而停止，依据2024年12月15日华盛顿特区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分析，最近伊朗正在开辟向真主党和哈马斯提供援助的新路线。

当然，失去叙利亚对于伊朗也可能是一种解脱，伊朗再也不用每年花费庞大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向叙利亚输血，伊朗伊斯兰政府可以把宝贵的资金用于国内经济建设。

• （作者系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所长，伊朗研究中心主任）

南方防务智库特约研究员 李福泉

责编 姚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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